未到天色擦黑,羅開先的木屋裡就開始陸續有人過來。
好在作為主將,他的居所佔地面積足夠大,說是還有一點木刻楞的外觀,但是內部格局和功能分割槽都已經完全不一樣——特權這種東西總是免不了存在的,階層區分更是這個時代的主題。
羅開先的住所是個佔地至少數百平的大房子,多層套進的房屋頂部至少有六七米高,門廊進入之後直接是丁字型的過廊,橫分的是左右兩側迴廊,裡面用光滑的木板隔斷的才是正式的房間,西進的方位是羅開先的辦公間,東側是可供百人聚會的大開間,丁字走廊縱向向北的盡頭分隔為三四間臥房,最西向的是羅某人的休息間,其餘則是因為老羅大婚將近,為待嫁娘李姌和侍女準備的臥房。
與其他人的房子相同的是內部都有火炕和壁爐,不同的是老羅這房子足有四個壁爐,而且不像其他普通房子的內部地面是卵石或者幹脆就是夯實的沙土地,他的這房子所有室內地面都是光滑的地板用來防潮,東廂的議事大廳更是採用了類似地暖的方式,在地面之下設定了火道,地面上則鋪設了打磨光滑的青石板。
除了沒有後世的各自家用電器和冷熱水外加透明的玻璃大窗戶,簡直就是一座超越時代的鄉村別墅,這是羅某人不曾說出口的評價。
之所以不能宣諸於口,是因為羅開先不能浪費了眾人的好意。為了讓羅開先這位主將住的舒服,或者表達內心的尊崇,工坊的各種大匠的確沒少畫心思,建設成這樣是所有民部的頭領們一致同意的。
而且,還有一點很微妙和關鍵的原因是,這個標準也是和營地中幾位老人的住房是相同的。
好吧,閑話多了點。
陸陸續續地各家主事人到了羅開先這個議事大廳,因為沒有足夠的椅子——木樁這玩意兒其實還是很佔地方的,所以藉著古典版加原始版的地暖設施,鋪上皮毛,場地中間擺放幾張寬大的桌案,按照中亞帶來的習慣,一眾人隨意圍坐起來。
來的人其實不多不少也有三四十位,包括羅開先的準丈人李涅、張家的老頭張慎、平民長老杜訥、倔老頭竇銑一眾人,此外還有二十幾位希爾凡唐人家族的主事人,甚至還有幾家葛邏祿人和突厥人的族長,哥舒家僅剩的最年長的哥舒烈也同樣到場。
他們未到之前,羅開先就已經心裡有數,李張杜竇幾家人數超過千人,稱得上是大家族,此外還有諸多人數在數十到數百不等的小家族,例如羋氏三兄弟的伯父就在其中,至於葛邏祿人的代表則是粟米菲羅這個家夥,這廝已經脫離了奴隸身份,搖身一變成了奴隸的管理者,突厥人的四個代表則是沿途收攏的破落戶小族中較具影響力的幾個。
坐在了座位上,羅開先沒有直接開門建山的說事情,而是對著各家的主事人客氣了幾句,便招呼眾人吃吃喝喝,只是心裡藏著事情的他總是覺得有些違和感——這場面有些像後世的什麼政治局擴大會議,就是規模小了點。
不知道羅某人在想什麼的眾人倒也放鬆的很,因為一路走來共事已久,眾人也都算熟面孔,坐在首位的羅將軍的木頭臉看著鬆弛了很多,眾人也就難得放得開,彼此拉話閑扯些最近的雜事。
當然,也有人對這位羅將軍召集眾人的目的有些疑惑,不過卻也知道這不是詢問的時機,便也按耐住性子既來之則安之。
於是,這新近使用的議事大廳就像飯館一樣熱鬧了起來,周圍眾人更是表現不一,靠近的兩人一邊吃東西一邊碰頭低低私語的,三五個湊一起討論營地在冬季該做什麼的,還有最多的是感嘆總算脫離了帳篷住上房子了雲雲,七嘴八舌,倒是一團和氣得很,。
羅某人也沒閑著,同靠得最近的李涅等人拉拉家常,問候一下老李坦身體狀況,同杜訥閑扯兩句,問問老杜夫人又做成了幾家紅媒順便當著倔老頭竇銑的面,誇獎幾句他兒子竇祖承表現不錯,樂得老頭的抬頭紋更加深邃,雲雲。
及至閑聊的話題說得差不多,滿桌的吃食也把眾人填了七分飽,羅開先輕輕拍拍手,示意眾人安靜,然後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今晚把諸位請來,是想與諸位討論一個問題,某知道諸位的家中都有族規家法,諸位也都瞭解我們這只東行營隊有自己的操範與規矩,不知諸位以為,二者孰輕孰重?”
能做一家主事的人腦子都不是白給的,在座的這些人或許在見識上有諸多的短缺,但是對於自家內務管理都各有一套。所以羅某人的話一開口,眾人就瞭解了他的目的所在。
家法族規是什麼?一個家族傳承的核心,延續與發展的保證!
營隊裡的操範與規矩是什麼?一個群體和諧穩定存在下去的根本!衍生開去就是一國的約法!
那麼,羅某人的問題就很好理解了,家與國哪個更重要?
眼下靈州這裡僅僅十數萬人,稱“國”不是很合適,但,其中的道理卻是沒錯的。
關於家與國的爭議,曾經希爾凡老營的唐人們更清楚一些,雖然他們的傳承已經丟了很多,但是祖輩也曾多次提起東方的往事,所以他們是瞭解很多家國爭鬥的,更知道昔日大唐皇室與世家的爭端從未斷過,唐皇室佔據強勢地位不假,但當時不論八柱國世家1還是五姓七望2諸世家又有哪個弱勢了?
只是連年的爭鬥得到了什麼結果?諾大的強勢王朝轟然倒了!
來自希爾凡老營的諸位家主一時沉默了。
有沉默的,就有想要表現一下自己的。四個突厥族裔的家主和葛邏祿人粟米菲羅卻不像其他人那樣顧忌多多,在他們看來,什麼族規家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緊跟強者的腳步,只有強者才有權力制定規矩!這是草原上最樸素的道理!
他們彼此交換了下眼神之後,本就有意討好羅開先的粟米菲羅恭敬的站了起來,遠遠地側身沖著羅某人行了一禮說道:“將主,粟米菲羅與諸位突厥族裔的兄弟交換了意見,我等的看法是營地的規矩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此話一出,沒等羅某人開腔,餘下的人便鬨然議論開了,所有人的心態並不一致,但要他們真的明示自己反對羅開先定規矩其實也不盡然,他們更多的是不想那麼快的開口,背後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抵制一下羅某人,令他以後少用這樣的大勢來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