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同襲夭一戰,蓋昶總是輾轉難眠。
如今已是初冬時節,窗外蓼花葦葉,池內翠荇香菱,也都覺搖搖落落,似有追憶故人之態,迥非素常逞妍鬥色可比。既領略得如此寥落悽慘之景,是以情不自禁黯然垂首。
業障不去,徒夢一場。
蓋昶伏在窗畔,忽而來了睡意,便在這一片蕭索景象中,嗅著悽風睡去。
奈何橋畔,孟婆抬著一碗湯問他:“小兒郎,你可知這一碗是什麼?”
兒郎答:“孟婆湯。一種喝了可以忘記所有煩惱、所有愛恨情仇的茶湯。”兒郎忽然垂首低吟:喝下此湯,我便會忘卻,我本是浮黎帝尊一根胡須轉生而來。
兒郎飲罷此湯,再次轉生為人。兒郎再次出生這一日,是天地間陽氣極盛的一日,九月九日重陽節。他一出世便死了爹孃,後來為坎離仙師收留,起名蓋昶。
坎離仙師於蓋昶而言,是比親生爹孃更加至親的存在。
可惜這一日,坎離仙師為封印妖鬼子,修為散盡油盡燈枯而死。
夢裡有個聲音告訴他,若不是因為妖鬼子,他和師父本可以遊山歷水,仗劍天涯,本可以延續麓山上的安穩日子。
可惜那些安穩美好盡都付諸東流。
……
在汴京,坎離魂魄為救天下蒼生,再次死於妖鬼子手下。
汴京那一場亂雪足足下了有三日,天地間是死一般的慘白。
坎離仙師的話始終縈繞在蓋昶耳邊:
“妖鬼子生,則天地精氣少,留不得!”
“至陽才能傷至陰,你記住,世上只有你一人才殺得了妖鬼子!”
……
這一日,在芝xue山,襲夭輕輕一吻,百鳥死毀。
這一日,黃沙亂力,益州城外成十裡荒漠。
這一日,天邊的晚霞斂去風華,天邊鋪就十裡烏雲,玄雷陣陣。奔騰的怒江水驟然斷流,江水幹竭,其內生靈無一倖免。
這一日,山澗,不斷傳來鳥獸悽鳴,一聲一聲,叫得無比哀怨,仿如是臨死前的哀嚎。
師父說的話,竟全部應驗。
即便妖鬼子是無心,亦已經為禍人間。
……
只是蓋昶記得,有一個女子,即便是隨意吟唱,也會惹來百鳥和鳴。他的“瘋丫頭”又怎會是世人稱惡的“妖鬼子”?
心底始終有無數個聲音在爭論,無數個音容笑貌浮現:
襲夭捧著小臉蛋兒,笑得異常明媚,“昶哥哥,襲夭長大了就嫁給你!”
襲夭質問他,“昶哥哥,你要殺了我麼!”
天靈之中一個聲音勸告,“殺了她,殺了作惡多端的妖鬼子!”
另一個聲音竭力反對,“不,不,她不是妖鬼子,她是襲夭,我的瘋丫頭。”
那個聲音又再次浮現,“襲夭就是妖鬼子,妖鬼子就是襲夭。”
……
正當蓋昶不知所措間,又一個清寂的聲音懸於天靈,“昶兒,你本是浮黎帝尊一根胡須轉生,妖鬼子既入魔道,你理應為天下蒼生,除之而後快。”
那聲音教人迷惑,又使人清醒。
蓋昶一霎驚醒,一雙寒眸略帶殺氣。
夢靈完成使命,化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