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勝身洲往事】陰間祖宗的凡人前身
林北柔視野變得很低很矮。
她還從來沒這麼近地觀察過土壤本身, 草籽散落其間,草尖帶露,散發出好聞的草香, 讓她想張嘴嚼啊嚼。
這是在野外, 水流聲很大,很湍急,前面是一條河,河灘上很多水生植物和鵝卵石, 一汪深池在岸邊蓄積起來, 空氣潮濕而新鮮, 微風和煦。
林北柔倒是待在一個幹燥的草墊子上,旁邊還有兩個小碗,一個碗裡裝著糧食,一個碗裡裝著水。
林北柔一蹦一蹦過去,小舌頭舔了好幾下水, 水碗裡映出個倒影, 哦, 原來她是隻兔子。
林北柔喝完水,開始用爪子揉臉, 耳朵都揉得撅過去,一下一下, 把臉上毛毛洗幹淨。
洗完她抬起頭,朝另外一邊跑了兩下, 看到一大塊扁平的石頭上, 坐了個穿褐色布衣的少年, 戴著草帽,手腕和腳腕上都纏著帶子, 把袖口和褲腳紮起來,方便活動。
他正在釣魚,林北柔首先看見的是他如玉如畫、冷漠無表情的側臉。
魚竿就搭在石頭上,長長地伸出去,水面泛起水圈,少年拿起魚竿,釣線甩出水面,一條肥美的鱒魚活蹦亂跳被甩上了岸,正好反彈到魚簍裡面,少年頭也沒回一下,繼續釣魚。
林北柔跑到魚簍邊,好奇地聞了聞,不喜歡魚腥味,退開了,跑到少年腳上踩來踩去,抬起上半身,像條小狗一樣攀住少年的腿找存在感,抬起腦袋看著少年,少年低頭看著兔子。
林北柔看清了他的五官,清秀漂亮,英氣十足,有一點像司空晏,又不完全相同。
好像那些五光十色霞光離譜的天階靈玉沒有被雕琢之前的原礦素胚。
他看起來有兩成像司空晏,卻有六成像荀照乘,相同點是眼睛大而深邃,顧盼有神,睫毛很長,下睫毛都有陰影,不是那種看起來幹巴巴瘦竹竿一樣的書生樣子,臉龐勻稱立體,一點不柔弱,嘴唇上薄下厚,唇稜起伏,下頷線條清晰,喉結突出,手臂,腰身和腿長都看得出是個習武之人。
一旦長成青年,不知道將會多麼郎豔獨絕。
林北柔很納悶。
為什麼她會看到司空晏還是荀照乘年少時候的樣子?
很疑惑,但她現在只是只兔子,頭腦簡單,念頭一晃而過,就沒有深究了。
“待會再帶你去另一邊吃草,給你帶了糧食,你也不吃,還有比你更挑食的兔子嗎?”
少年開口了,懶懶的,並不煩躁,自有種和年紀不符的情緒穩定,林北柔在他說話時,神奇地能感知到他的想法,兔子是他三個妹妹在野外撿回來的,一窩都死了,就剩了這一隻,大概有一點靈寵血統,每天活力十足,三個妹妹餵了一段時間,就扔給了他,他們父母是一對樸實的農戶。
父母和妹妹們長相都不出眾,和村子裡的人一樣,黝黑,方圓臉,笑容大大的,大妹妹和隔壁村的青年看對了眼,兩方父母也都見過,預計明年就嫁娶,二妹妹喜歡屯子上一個退伍老兵,三妹妹只喜歡到處串門吃糖,還沒到開竅的年紀。
少年確實是親生的,卻像那些傳說中的修仙之人一樣,從小就漂亮得很突出,好像一隻仙鶴落在了野雁群中,長大了因為成天幹活風吹日曬,還練武,面板深了些,很健康勻淨的熱沙色,村裡的姑娘在路上見了他,都會害羞得互相挽緊手臂,大膽點的會跟他打招呼,少年也會點一點頭。
誰不知道,少年是十裡八鄉遠近聞名最漂亮的年輕小夥子了,有一次連縣丞見了他,都當場堅持要出錢讓他去讀書,考個功名,可惜少年天生習武料子,不是讀書的料,說自己以後或許會當兵,縣丞只得遺憾作罷,可惜家裡沒女兒。
少年剛出生就粉妝玉琢,比縣城商幫行首家裡生的小兒子還漂亮,夫婦倆都覺得這莫不是神仙託生的罷,稀罕之餘深感不安,怕小孩養不好迴天上去了,先是取了個賤名當小名,然後特意去請了村子裡的教書先生給娃娃取個文雅的大名。
教書先生平時愛喝點小酒,見了被家裡人裹在襁褓裡珍重捧出的小娃娃,還以為見到了上京滿月,海底明珠。
教書先生唔了一聲:“皎潔沉泉水,熒煌照乘珠,此子即名照乘。”
除了長相,少年其他方面倒是和村子裡同年齡段的人沒啥不同,也會和夥伴出去喝酒,打獵,混時間,大部分時間都在幫家裡幹活,能認很多字,但達不到吟詩作對的水平,看習武秘笈不費勁就行了。
他跟其他人來往時,也很合群,也會揶揄,打趣,說笑,嘲罵別人,跟關系最好的夥伴說話時,甚至還有點毒舌,會說官話,也會說村子裡的土話,他很聰明,大概有三分書本上的聰明,七分街巷社會人心上的聰明,從來沒吃過虧,知道該怎麼避開不必要的險情,不會陷入困局,但不屑於阿諛奉承,也不說假話。
林北柔就算作為兔子,也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少年的氣場太普通人了,有血有肉,非常陽間,假若是司空晏他老祖宗,光是陰森森出現第一秒,就如同一座緩緩升起的巨塔黑影,方圓百裡內所有人必定作鳥獸散。
少年釣完魚,拎起魚簍,收拾了兔子的小碗,把兔子放到腰間的小箱籠裡,裡面還墊了碎花布頭,是三個妹妹給湊的,她們只喜歡摸兔子,真要天天照顧,就不得空了。
他把林北柔帶去另一邊剛長出的青草地上,讓她隨便吃草,這裡的草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兔子很愛吃,吃了拉粑粑都不臭,就算偶爾在院子裡亂拉,娘和爹也不會說他們。
少年順便在旁邊挖了些可以吃的塊莖,還有野生的蔥,打算和魚一起燉魚湯,裝進竹簍裡面,喊兔子:“包穀豬,過來,該回家了。”
林北柔還在嚼嚼嚼,只當沒聽見,少年喊了兩聲,不緊不慢走過來,從她身後接近,兩手連她腋窩和屁股墩一併端起,情緒穩定地吐槽“你這只包谷豬,除了吃就是成天亂跑,越獄多少次了”,一邊手法很輕地把她放進箱籠裡,帶著滿載而歸的鮮魚和山貨。
從打獵點回到村子裡那條路很熟悉,不熟悉的是道路盡頭橘紅的波動的光。
目之所及,火光沖天,吞沒了村子裡遠近院落,悽厲的慘叫和哭喊此起彼伏,伴隨陌生口音的粗糲吆喝和叱罵,早上他路過的最後一戶人家,說等他回來要送他一塊膽水豆腐的那個獨居老爺爺,屍體就掛在院牆上,血順著牆一直往下流,浸透了莊稼人幹活穿的粗麻布服,染透了牆面。
深可見骨的刀傷,被人一刀從後面砍過去,又貫穿了胸腹。
是兵匪。
他們這個地方避開了所有兵家必爭之地,在非常偏僻隱世的地方,敵軍戰敗的兵匪是怎麼流竄到這裡的,又怎麼發動了突襲,死去或者將死的村民,怎麼都想不明白。
少年沖進火裡,看見了很多屍體,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男人反抗過,死的比那個老爺爺還慘烈,女人不少被扒了衣服,死不瞑目袒露著,脖子上一圈勒痕,是被掐死的,但遠處還有女人在哭叫,那些兵匪想帶走她們。
孩子的屍體也到處都是,還有一兩歲的奶娃娃,少年叫得出他們每一個的乳名,很多他都抱過,沒抱過的也是大孩子了,帶他們去抓過田雞和天牛,給鵪鶉設陷阱,教他們初步的打獵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