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豐道:“所謂法不責眾,雖說有很多男子互相結契成婚,但大部分男人還是喜愛女子的。可女子太少,於是這種父子共妻的事兒在民間就挺普遍,官府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雙豐聽大管事嘮叨過牛莊頭家的事,很多內情比章釗清楚多了。
“比如牛老實家,原本買回那個女孩兒來,就說是給他的三個養子當共妻的——哦,牛老實年輕時候因為一直娶不上婆娘,就收養了幾個棄嬰養著防老。”
“後來那女孩兒長大了,牛老實不知道怎麼跟他仨兒子商量的,也當了回老新郎,一同娶了那女孩兒。”
“於是這個苦命的女子就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不到十年生了七個娃兒,其中有一次還是難産,差一點沒了命。”
“她雖然年輕,熬下來了,但自那之後,身體就不大行了,我家大管事還因為這事兒專門敲打過牛老實一回,誰知他居然不聽呢?”
雙豐嘆了口氣:“前段時間牛家婆娘又懷孕了,然後再一次難産了,這回她沒那麼好運,沒熬過去死了。現在天太熱,莊戶人也沒那麼些講究,見人斷了氣兒,直接就抬去埋了。”
“唉,眼下這世道就是這樣,類似的事兒實在太多了......”
雙豐說完了,亭子裡卻十分安靜,一時沒人吭聲。
朱麗娘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裡似被噎了什麼又苦又惡心的東西,讓她滿腔子的酸苦水一個勁兒地往上湧,恨不得一口吐出來。
想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被金尊玉貴地養著,這樣的腌臢事怎麼可能會傳到她耳朵裡去呢?自然是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她再環望周圍,除了她身邊的幾個丫鬟臉色難看,周遭不少下僕護衛,卻都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顯然在他們看來,這種事並不怎麼稀奇。
朱麗娘低下頭,死死攥住拳頭,手心一陣生疼。
旁邊的成春榕顯然也被驚住了,憋了半晌才憋出句話來:“這牛家人.......忒也混賬!”
接著他似想起來什麼,問章釗:“莊頭不都是主家家奴嗎?你不給那個牛老實娶親,反而讓他自己買了個女孩兒回來?”
雙豐聽了這話老大不高興,忍不住插嘴道:“成公子說的什麼話?難道這事兒還要怪在我家大少爺頭上?這個牛老實根本不是奴籍!”
“他因為以前戰亂的時候幫過我家老爺,就跟著我家老爺回到章家,做了個莊頭而已!他是個平民,娶親的事兒自己能做主,怎麼還賴上我家大少爺了!”
成春榕被一頓搶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劉叔等人也對雙豐怒目而視。
章釗皺了皺眉,呵斥了雙豐一句:“多嘴!退下!”
成春榕卻搖搖手,說道:“章兄不用罵他,確實是我不知道什麼就亂說......唉,本就是我的錯。”
章釗聽了這話倒是對他改觀起來。
成春榕又摸了摸腦袋,往亭子外望去,一陣心生感嘆:“這世道......若不是母河異變,成了能照出胎兒男女的妖河,鬧得世間不得安寧,哪裡能引出這麼些人間慘事呢?”
他望著的,正是母河主流的方向。
章釗一併望過去,卻搖頭:“成公子所言謬矣。母河就是母河,哪裡會成了妖河。化妖作怪的從來只有人心。人心貪婪可怖,才釀出世間萬般苦楚。”
“如今這一切,不過是因果輪回,苦果自償罷了。”
成春榕與朱麗娘聽了齊齊一怔。
確然,如今這堪稱畸形的世道,追根究底,其實是源自於多年前那場持續了幾十年的戰爭。
各國國主們鼓勵生育男丁,無不為的是開疆拓土,獲得更多的財富、人口和土地。而母河的異變則催動了這種畸化,加劇了這段程序。
可是歸根到底,這還是一場人禍啊。
兩個年輕的少男少女,陷入了沉思。稍晚一些的時候,他們終於告別章釗,離開了郊河城。而今日的所見所聞,已深深地刻印在了他們的心底。
回程的路上,朱麗娘想了很多很多。與那個不知道姓名的牛家女子相比,她實在是幸運了太多太多。
當她還在怨恨自己不能得到婚姻上的自由時,有許多女子正陷在火坑中,掙紮著被吞噬殆盡。
我能做點什麼?
她想:我能為她們.....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