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鏡路痴的毛病自來有之。
當年他還未化形前,有一天,他又在山裡迷路了,於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原地,等著兩個姊姊來找他。
他對這個很有經驗的,知道自己一旦走迷失了,絕對不能到處亂竄,一定要呆在原處等家裡人來尋。然後他就遇到了蒙瞳。
彼時蒙瞳就是這樣一副鬥篷人的打扮。
不過與現今不同的是,當日面對一隻突然闖入自己領地的陌生小狐貍,蒙瞳表現得十分冷淡,視若不見一般,只是自顧自忙碌著手裡的活計。
蒙瞳的活計就是處理各種各樣的死人。寶鏡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這麼些死狀悽慘的屍體。
只是見到蒙瞳很熟練地將那些死去的人一一分辨清楚,缺手腳的為他們尋到手腳縫上,缺腦袋的為他們尋到腦袋安上,認真給他們找全身體,各歸各位。
再將其蒙上席子或麻袋,葬入土中。
有些似是已經死去多時,腐敗發臭了,或者只剩下嶙峋白骨,慘白慘白的,蒙瞳卻也絲毫不在意,有條不紊地忙碌。
寶鏡第一次看到這番場景的時候,只覺得毛毛的,渾身都要炸開了,根本不敢靠近。好在二姊姊來得很快,將他帶回家了。
再後來,寶鏡莫名其妙地又迷路到這裡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見到蒙瞳做活計,寶鏡心裡就沒那麼害怕了,仍然老老實實地窩在原地等家裡人來接。
接著是第三次、第四次......
後來寶鏡熟悉了來義莊這裡的路,不再迷失,有時候也會特意跑過來,盯著蒙瞳幹活,但並不敢與他搭話。
寶鏡覺得蒙瞳的氣息不似人類,但也不是妖精鬼怪之類,心裡對他充滿了好奇,但也有點怕怕的。
直到有一次,寶鏡來到義莊的時候,天上下起了大雨,他冷不丁被淋成了個落湯狐貍,毛毛全貼在了身上,還往下淌著水,看起來慘兮兮的。
蒙瞳就站在門邊上,看著小狐貍,第一次對他開口說話:“下雨,進來罷。”
也不知道他多久沒說過話了,聲音沙啞艱澀得嚇人。
小狐貍被嚇得毛毛都立起來了,慌不疊地掉頭就竄進雨幕裡,跑回家了。
之後寶鏡很久沒再來。等他有一天想起那個義莊裡的奇怪存在,想要去瞧瞧他時,時間已經過去半年多。
他又來到了義莊這裡,可是並不見蒙瞳在外面做事。
小狐貍覺得奇怪,但也沒怎麼多想,只以為他可能有事外出,於是就自己跑回家了。
可此後他又來了幾次,都沒找見那鬥篷人的身影。
整個義莊靜悄悄的,蛛網遍地,好似被塵世遺忘了。
小狐貍開始擔心了,擔心那個奇怪的鬥篷人出了事。他猶豫了好久,第一次壯著膽子邁進了義莊的大門。
他避開那些死狀可怕的屍體殘骸,抖著爪子找了許久,才在一處角落裡的破席子上,找到了躺在上面,已氣息全無的蒙瞳。
小狐貍去按他的胸口和脈搏,只覺得此人渾身冰涼,一點活氣兒都沒了。
他死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小狐貍第一次不再覺得這人可怕,而是有點悲哀。
這個人孤孤單單地生活在這深山裡,每日只有屍體為伴,自己還因為害怕,半年多沒來看他,他就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死掉了。
除了自己這個小狐貍之外,再沒有人知道。
他若是有家人,也該會為他傷心難過的罷。
不知不覺,一滴眼淚從小狐貍的眼裡滾落下來,滴在了生息全無的鬥篷人蒼白的下巴上。
過了片刻,那人卻突然動了一動,掀開鬥篷,慢慢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