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對不起。
人群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記者本能地按下快門,高強度的頻閃讓人睜不開眼,畫面彷彿被抽幀,混亂的現場切割成了蒙太奇片段——
賀亦巡快步沖上前,背影繃成一道黑色箭頭,撞開不知所措的人群,身形沒入瘋狂閃爍的閃光燈中。
大理石柱後,有人冷靜地舉著黑色手槍,槍口冒著青煙,槍管彷彿遺留著燙人的溫度。
一動一靜的畫面形成鮮明對比,鏡頭最終聚焦於槍口所指之處,純白的羊絨大衣上綻放出豔麗的花朵,以驚人的速度開滿前胸,宛若一朵大麗花猝然怒放。
外界的喧囂像隔著一堵牆,林玫動作遲緩地低頭看向自己,身形不穩地晃了晃。恍惚中,瞥到一抹黑色身影越過人群朝她奔來,她抬起手想要觸控,卻踉蹌著向後倒了下去,衣擺在空中劃過一道蒼白的弧度。
“把槍放下!”賀亦巡喊道。
邢勇松開槍託,任扳機掛在食指上,沒有反抗地舉起了雙手。警員一擁而上,把他撲倒在地,多餘的警力在記者前形成一堵人牆,制止鏡頭毫無底線地記錄槍擊畫面。
“林玫。”賀亦巡半跪在林玫身旁,雙手用力按壓冒血的槍口,“聽我說,不要睡,馬上帶你去醫院。”
林玫緩緩抬起一隻手,像在感受真實一般,捧住了賀亦巡的臉頰。意識到不是幻覺,她動了動嘴唇:“我馬上就要自首了,沒有食言……”
“不要說話,不重要。”賀亦巡用染血的手掏出方巾,堵住槍眼止血,接著作勢要把林玫橫抱起來。
但他一動,林玫便咳嗽了一聲,口鼻溢位粉紅色泡沫狀血,染紅了素色的嘴唇。
林玫的肺破了。
她很快就會失血性休克,最終多器官衰竭而亡。而最近的醫院車程要半小時,她撐不到那個時候。
“來不及的。”林玫說。
盡管懷中人仍有微弱的呼吸,殘存的體溫在面板下徘徊,但她的生命卻如沙漏般迅速消逝。急救課上學過的所有步驟都成了無用的知識,派不上任何用場,真正的絕望不是面對死亡,是明明還有時間,卻依然改變不了結局。
無力感壓得賀亦巡喘不過氣,冷靜的嗓音中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告訴他想談一談,告訴他這一切,讓他早做準備,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林玫一張口,又咳出一些血沫,呼吸帶著異常的咕嚕聲,是鮮血嗆住了氣管。
懷裡的人異常蒼老,和記憶中英姿颯爽的女人完全對不上號。小時候總覺得她高大威武,原來抱在懷裡竟如此瘦弱。
“別說了。”賀亦巡不忍看著林玫艱難吞嚥血沫,把她攬在胸前,抬起頭來,沉默著平視前方。
事已至此,他不需要林玫對他解釋什麼,只希望時間的流逝慢一些,讓林玫在他懷裡停留久一些。
“不……”林玫突然用力揪住賀亦巡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張嘴呼吸,像在燃燒生命一般,喉嚨中艱難地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兒子,媽媽……對不起你。”
似乎太久沒說這個詞,竟有些磕絆。
拼盡全力說完這一句,林玫的手倏地垂了下去,就像枝頭的最後一片枯葉,掙脫了與世界僅剩的聯系。
直到這時賀亦巡才發現,原來林玫之於他,一句對不起足以。
他沒有低頭,表情很是平靜,但指尖箍緊了林玫的肩膀,下眼瞼感受到陌生的酸脹,透明的液體順著他的下巴滴落,浸入血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媽!”羅佑和許培終於擠到了前排,卻被盡職盡責的基層警員攔住。
羅佑情緒激動,瘋狂地喊著“讓我過去”,身後的記者不停推搡,都在關心一個問題:林玫死了嗎?
越過警察圍成的人牆,許培看著賀亦巡抱著林玫的背影,心頭就像灌了鉛的沙袋,沉甸甸地墜在胸腔裡。
自從親眼目睹林玫殺人後,賀亦巡把最負面的情緒都投到了她身上,恨不得用最惡毒的語言去攻擊她。但真看到她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他卻沉靜了下來,彷彿變回一個失去母親的小男孩,渾身透著一股濃濃的無助。
尤其是在這麼多媒體面前,他好像在用他的身軀維持著他母親最後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