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璘沒說話,垂下的目光定格在猗頓後腦,殺機驟顯。
“他沒有明言,車馬行的記檔也是擺設嗎?”一隻手按住椅背,似乎帶著安撫的力量。
滄浪緩緩傾身,陰影自上而下地籠住猗頓南,“猗頓兄,生意不是這麼個做法,七大商輸得這麼慘,怎麼就不知道汲取教訓,嗯?”
猗頓南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對上一雙過分好看又過分冷情的眼。
他在這一眼裡感受到危險,徹底忘記了喘息。他相信就是這雙眼睛的主人將自己推向深淵,仇恨卻莫名地吹燈拔蠟,只剩無休無止的畏懼。
“那日馬車和腳總沒有回行裡報到,所以記檔不完全,而彼時商戰正膠著,我也就沒顧得上過問。”
猗頓南指甲縫裡都是髒泥,摳著稻草使勁回想,“對了,我聽家老無意中提及,就在前兩天,車馬行有個腳總跟城門衛發生了爭執,說是不願意接受盤查。商社在報關時向來注意分寸,無端不會如此抗拒。”
封璘眉間一折,“哪個門?”
“地闕門。”
江寧四座城門,除了天闕門只在聖駕垂臨時洞開,其餘“地、玄、黃”三門分別對應工、商、農之用。
滄浪轉念就想通了所有事,“地闕門附近曾經是工部的軍械作坊,裡面堆著一些未及處理的火銃火炮。”
封璘霍然起身,說:“即刻召回錦衣衛,清點城中所有守軍,包圍軍械坊。還有,持本王令牌,護送先生出城,不得延誤!”
滄浪緊抿著唇線,才剛搖了下頭,倏地只聽牢房外殺聲四起,逐漸彙整合浪潮。
昏暗裡爆開火光,宛如流星急墜。軍報中的“山匪”接二連三浮出夜色,手裡的火炮跟火銃儼然已經超過了正規軍的配備。這支藏匿多時的私兵是高無咎在江寧最後的底牌,而以城中現有的兵力,毫無疑問不是他們的對手。
火彈接二連三撞擊著牆體,猛烈的沖力似連屋頂都要掀翻。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過後,刺鼻的硫磺味道迅速彌散開。
滄浪喉中腥甜倒湧,深陷在障目的硝煙裡,什麼也看不見,只覺著身上頭上刮過一陣熱風。眯眼扭頭一看,牆面破開一個大洞,細小的裂紋像蛛網般蔓延。
透過那個洞口,除了火炮轟鳴外,他似乎還聽見了某種形似洪流的隆隆聲。
滑坡!
這是間傍山而建的囚室,土質鬆散,地形陡峭。異常猛烈的炮擊引發了震動,滾落直下的巨石泥土只消片刻,就能將整間屋子深埋地下。
因為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滄浪只好拼命抬高音量喊:“屋子快塌了,走,現在就走!”
“來不及了。”
封璘撥開被火銃崩出腦漿的猗頓南,僅憑直覺就從後撲中滄浪,帶著他滾向牆角,用雙臂將人緊緊護在懷中,貼著他側臉反複說“別怕”。
下一瞬,天旋地轉,四周陷入漆黑。
滄浪醒來時仍在封璘懷中,他們被卡在斷木與牆面構成的逼仄空間裡,每動一下,都會撞到背部或額角。
“阿璘。”滄浪艱辛地轉過臉,試圖看清壓在身上的封璘,然而他鍥而不捨的呼喊始終未見回應。
滄浪有些慌了,“孽徒,別嚇為師!”
身後忽然傳來嗆咳聲,一陣細而熱的呼吸噴灑在頸邊。封璘醒了,笑了,拖著點鼻音地說:“先生,我好疼啊。”
知道人沒事,滄浪稍稍放下心來。他自己胸口也被卡得生疼,快透不上氣了,但還是努力騰出手,想摸到狼崽側臉。
這一摸,指尖濕黏。
滄浪聞了聞。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