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愣著幹什麼!”高諍一反此前的躊躇滿志,咬牙沖左右扈從低聲,“還不爬上去看看怎麼回事!”
親近侍衛“嗨”聲提韁,一腳蹬著馬蹬,另一腳還未踩實地面,驚聞“籲”的半聲短嘶,那匹白毛雜青毛的青騅馬驟然四蹄大展,騰空一躍後將主人拋甩出去,登如狂了性一般疾疾騁向毫無防備的人群!
這變數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剎,繼而被分割成無數個彈指間——
第一個彈指間,最前沿的小攤小販嚇得腿軟腳軟,很快被擦肩而過的白色疾風掀翻了攤位。胭脂細粉揚上半空,定格不動;
第二個彈指間,粉末“嘩”地盡數委地,緊隨其後的是人群爆發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不知多少血肉之軀在鑲了鐵掌的馬蹄下被踩踏成泥,一息尚存的倒在地上翻滾不止,痛苦呻吟;
第三個彈指間,到處都是倉皇逃命的人群,你踩住我鞋跟,我拖著你衣角,爭先恐後各不相讓。其中被人流裹挾著的稚童只能六神無主地原地嚎啕,但在下一個彈指間到來之前,他及時地被一雙手臂抱離了掙命的亂流。
滄浪將那孩子緊緊護在懷裡,聲嘶力竭地喊些什麼,卻無人在意。他調轉視線,只見新郎官叫扈從扶攜著,慌慌張張退向坊市一角。
五城兵馬司的救援被隔在失控的人流之外,這一隊人馬眼看就是最後的指望。滄浪厲聲喊出“高諍”的名字,混亂中對方似乎略有耳聞,但也只是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投來漠然的一凝,轉而快聲道:“走,走!”
滄浪從足底漫上一股寒意。
花鈿墮地,金粉沾汙,適才還歡聲笑語的坊區已成人間修羅場。臥佛靜靜旁觀這一幕,從滄浪現在的角度看過去,那張慈眉善目的臉上浮現的盡是譏誚之意。
耳尖掠風,滄浪駭然回首,白馬刮蹭倒側後方的酒旗,瞬息卷至眼前。
前是竿頭滅頂,後是鐵蹄蹂躪,滄浪在原地進退維谷,抱緊了懷中小兒。
又是疾風陣陣,巷尾殺出兩條影,各自化解了前後的威脅。紮小辮的那個撂倒驚馬,手起刀落,血花撲濺三尺;露獠牙的那個撞歪桅杆,砰然砸地,塵埃漫地拍打。
一場有驚無險後,懷纓挺身“唰唰”抖擻著背毛,滄浪忽地察覺異樣。
封璘適才縱身飛出,與披甲戴鞍的馬軀狠狠相撞。那一下的沖擊連道旁的木欄杆都折斷了,壓在身底的蓮紋磚石蔓開蛛絲細痕。
他伏地不動,赤紅染透了身上的玄色禮服,像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滄浪把孩子塞給緊隨而至的援兵,提袍奔過去一探鼻息,果然沒氣了。
晴日下,滄浪四肢驟冷,世界在身後倒退了一步。他握住封璘的手不自覺收緊,幾乎大半個人都傾過去,“你答應我的事還沒有兌現,怎麼可以死,你說話……你說話!”
“咳、咳咳……”封璘突然嗆出聲,方才了無生氣的面膛泛起奇異的容光,“先生你壓著我——”
他仰頸,語氣幡然一凜,“所有人,背過身去!”
不知何時,四面都是王府親兵和五城兵馬司的人,結成了方陣,直愣愣盯著俯仰相貼的兩人。這場景太過詭異,滄浪卻因一時的失魂絲毫沒有察覺。
聞令,數十號人整齊劃一地轉身,鎧甲琅琅震得人心口發顫。確認了再無窺伺之後,封璘瓷實地抱住滄浪,要抹盡兩人間所有看得見看不見的障礙。
滄浪被摟得喘不上氣,挨近了才分清:去他孃的內傷,這分明就是馬血!
封璘抱著,貼著,還要惡劣至極地一揉,險些讓滄浪洩出聲,他卻正人君子般地說:“先生下回記得摸對地方。”
滄浪張口要罵,餘光裡散落一地的煙花堆爆開幾星火花。他想起不遠處就是五城兵馬司的軍械庫,裡面囤積著大量□□。
乍然揪住衣領,把人往起一拽,跟索吻似的湊近,滄浪道:“混賬東西,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