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潑成簾,水花隨著纏鬥的腳步迸濺,滄浪壓著舌尖的土腥味,於這有如矇眼的漆夜裡,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屬於人類的氣息。
獵犬!
面目可憎的狗頭近在眼前,滄浪屏住呼吸,猶能感受到腥臭口氣撲打在臉頰。他手腳皆軟,心跳響徹似擂鼓,隔著雨幕朝遼無極閉眼嘶喊:“一千兩,救我!”
奈何遼無極有心發財無力迴天,憑空殺出的影衛前後左右將他死死拖住,根本分不開身料理幾頭畜牲。
雨還在下,寒意砭骨的水沖刷著臉跟頸,將丁點熱乎氣兒都沖沒了。滄浪駭極無色,正顫著,忽感腰間一熱。
封璘環著滄浪推向身後,跨步時趔趄了一下,舉劍向前,攮透一犬,力道大得很,旋了幾旋再拔出,劍鋒所指轉而變成側旁神出鬼沒的影衛。
“護好先生!”
剎那間群蛇乍驚,方才被剋制的殺意此刻洶湧而出。風高浪急,熱血噴薄,交混在一場滂沱裡,把天地氤染成緋紅,這陣仗獨屬於無間地獄。
賀為章苦心飼喂的必不只是一群瘋狗,他們與封璘以往任何時候遭逢的敵手都不一樣,這是群來自陰墟深處的惡靈。
數招的交錯不過在彈指間,滄浪雖非練家子,也瞧出封璘今日的捉襟見肘。噗嗤,鏢頭紮入血肉的動靜,但奇怪的是,中鏢影衛沒有即刻倒地,反而借力騰起在半空,一點寒芒像毒蛇吐芯般順勢下刺。
刀刃掠上面板,鋒利劃過眼角,幾乎本能地,滄浪揚手朝刺客後背擲去一物,同時伴著呼喝:“小心!”
這一擊在滔天的殺意麵前如卵擊石,但偏偏也是這一擊,將匕首撞歪了半寸,避開心髒,直直紮向臂膀。
兩側碉樓的守衛已死,唯餘幾盞孤燈沒主見地招搖。錯雜光線傾來蕩去,照亮了地上物什——
那是塊靈牌。
上以描金大篆寫著“秋氏小徒封璘之位”,刻好以後便一直囫圇藏著,生怕叫“本尊”發現。
但眼下還是發現了。
滄浪嘴角一抽搐,來不及叫“糟糕”,卻見“榮登靈位”之人面浮笑意,眼神陡地大亮。匕首襲到跟前了,他非但不知閃避,反任憑刀尖刺穿皮肉,約摸見骨時才一把扣住影衛的手腕,喝聲:“遼無極!”
情知今日見血難免,青衫俏郎君惡向膽邊生,化身冷麵玉修羅,足尖掂起地上長劍,淩身出劍時不忘發狠地喊:
“加上你後院人的一千兩,三千兩,少個子兒都別想跑。”
影衛的匕首還插在封璘胳膊上,持刀的手則被他鐵鉗一般地攥住,進退皆不得,轉眼就被削去了半條臂膀。血光沖天起,封璘一聲不吭,就著那隻斷手把匕首從傷口拔出,照面斜劈。
下一刻,那影衛就被斬斷了身軀,從左肩頸至右邊肋下,真正的肝腸寸斷。
這赤淋淋的場面除了震懾住他的同黨,還引來了荒灘附近的棕鬣狗。一雙,兩雙......無數雙綠幽幽的眼睛浮出雨幕,啖食腐肉的牙齒在晦暝中展露了兇狠。
影衛似乎有所忌憚,隊形呈後撤之勢,封璘拼力一揮,散著血腥味的斷手落在那群人當中。見得快影一閃,迎面大張的利齒轉瞬就咬斷了為首之人的脖頸。
封璘身子晃動幾下,似乎想扭頭去看滄浪,傷臂才旋半個弧度,人已經倒了下去。倒地時沒忘夠到那塊靈牌,當寶貝似的死死攥在手中。
“怎麼搞成這樣?”滄浪不肯抱著封璘,只肯勻給他半個膝頭。眼看那副身軀看得見的地方都是傷痕,滄浪掐了下掌心,壓低聲問遼無極。
“受過詔獄六刑的人,哪那麼容易就活蹦亂跳,封璘拿銀子砸我,逼著我用奉生蠱給他聚氣。這叫什麼?竭澤而漁!也不知什麼事比命還重要?”
滄浪默然無話,在一片撕咬聲裡緩慢抬手——封璘力竭地枕在他膝上,後領微敞,汗水和著雨水濡濕了小辮,束發的紅瑪瑙被血燃得愈發通紅——指尖點在眼皮,掀起輕微的戰慄,他有點慌亂地移開,空懸半晌,最後落無可落地搭在那隻攥拳的手上。
“什麼東西都往窩裡叼,真是個狼崽。”嘗試兩番沒能把拳頭掰開,滄浪沒奈何地一嘆。
“先生.....”許是被這聲狼崽催著,封璘無意識地仰高頭,趴在滄浪胸口,像個會撒嬌的孩子,“我不要......”
滄浪手掌順著他脊背,不知怎麼就成了親密無間的相倚,“不要什麼?”
封璘埋起頭,磨蹭著臉頰,肩胛隱隱地發顫:“不要,不要......”
滄浪垂眸看著封璘桀驁未褪的半張臉,記憶閃回到那段依偎著互相取暖的日子,突然變得極有耐心,沒有立刻推開他。
封璘繼續呢喃著:“我不要,不要做曉萬山手裡的一把刀......”
滄浪胸口震動,耳畔似有驚雷長追直下。他在嗡鳴聲裡呆怔許久,斂去曾為喬裝的輕慢與玩世不恭,拿出了為人師長的莊嚴氣魄。
“遼無極,”滄浪正色說,“你的騎鯨團,還要隔岸觀火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