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的,”封璘無謂地抬起身,滄浪甚至清楚聽見刀鋒揳入身體的聲音,“本王若死,此蠱便再無人能解。先生要是還想留全性命與曉萬山報仇,就莫要做無謂的爭鬥。”
他的血打落滄浪額心,一滴一滴,蜿蜒成一朵妖異的紅蓮業火。許是聽到了曉萬山的名字,滄浪目中恨惱漸淡,似含了一道惻隱嘆息。
半晌,“倘若我在與你行那等事時,心中想的卻是別人,蠱待如何?”
“那般,”吻過,咬過,廝磨過的地方終是留下一輩子難除的丹砂印,封璘含笑移開先生早已抖得不像樣的手,說:“痛的自然是種蠱之人。”
穿堂風把微闔的門扉吹得吱呀作響,滄浪在那聲音中醒來,床畔已經空了,餘溫不沾,連同身體的異樣都彷彿是昨日黃粱。
楊大智在門外等候,滄浪憑人梳洗的當口傳他進來,問他來所為何事。
兩人不過數面之緣,可中間隔著那麼多層掌故,楊大智再見到滄浪,竟有種白雲蒼狗的恍惚之感。
“獄中來報,賀為章已經醒了。今日的審問,王爺命卑職接先生一同前往。”楊大智想了想,補充道:“這賀為章便是當年構陷兄長通敵的胥吏。”
滄浪並未表現出訝異,他眸微轉,看著楊大智腰間的繡春刀,神色淡淡道:“士別三日,雲泥殊甚,都已經是百戶了。”
楊大智頷首,“幸得王爺提攜。”
奉早膳的丫鬟們魚貫而入,菜式皆以清淡為主,恨不能半點葷腥不見。滄浪昨夜受了折騰,掃量一圈更沒什麼胃口,略微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封璘這是有意往錦衣衛裡揳進自己的人,高無咎呢,南北兩司可一直是他的心腹,變生肘腋的事他怎麼肯?”
楊大智靜了一霎,語氣微沉:“卑職行事自當謹慎,不會教人察覺分毫。”
滄浪舉箸伸向面前的那道脆黃瓜:“三年前新帝登基,兗王認回宗廟之事屢生波折,這背後少不得高無咎的助力。而今才過去小三年,他們怎就反目成仇了?”
楊大智因在鎮撫司當差,對這些朝堂秘辛也算有所耳聞。自打兗王因鞦韆頃的一紙《虎齧篇》被褫奪了尊位後,隱跡關外兩年有餘,向無音訊。就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命途多舛的皇子殞命狼腹時,他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松江書院,偽造名姓成了一個小雜役。
再然後就是震鑠兩朝的松江詩案,傳言都說是兗王得人授意,告發了秋、曉等諸生。盡管傳言未知真假,但在詩案過後沒多久,素與松江學派不睦的高無咎便具文上報,力主為皇四子複位,由是倒似坐實了封璘的告密之嫌。
事涉滄浪前塵,他瞧著沉靜如水,細品這沉靜卻是上了凍的,涼得蜇人。
楊大智答得很謹慎:“卑職入鎮撫司不久,知道的內情有限,只曉得三年前殿下才剛複位,便為著秋氏論刑之事見罪了國舅,往後高氏一黨對他再無更多的青睞,而殿下在樁樁件件的大事上,也似乎另執己見,這次的貪墨案僅是冰山一角。”
他覷著滄浪臉色,欲言又止幾番,終是道:“其實,就卑職這幾月的見聞來看,胡、高兩黨都對兗王常懷戒備,殿下兩頭不靠,夾在中間的日子並不好過。”
筷箸輕點住盤面,滄浪一臉事不關己的漠然,然而那塊酸黃瓜夾了幾次沒夾穩,掉落袍裾暈開一小片油漬。
滄浪忽地想起,安叔臨死前曾說,封璘為了保住秋氏宗祠,自請殺寇三千,功名抵過。
三千賊首,是要拿命來換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