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一切又安靜下來。藍荊安坐在謝維寧的床邊,看了看他,又扭頭看了看室內的佈置。她拉起他的手,輕聲和他絮語:“你想帶我回去,現在我和你回來了。延平,你看,是不是都一樣?只要你醒了,你便能看到了。”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他的那雙總是引她作出錯誤選擇的異眸緊緊閉著,聒噪的嘴裡再也不會吐出讓她害怕的那兩個字:長安。
藍荊安的眼淚滴在他們交纏的手上,她吸吸鼻子繼續說:“延平,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在這裡。若是你真的就這樣放棄了,以後的生生世世,我都不會再見你。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求求你,活下去。”
謝維寧的手動了一下,藍荊安不知道他是無意識的抽搐還是真的能聽到她的話。她緊緊的回握著他,一遍一遍的喚他的名字,他卻再無反應。
藍荊安鬆了謝維寧的手,坐到了食案邊。案上的各色菜餚早已冷透。藍荊安拾起木箸,捧起木碗,木然的一口一口吃著他為她精心準備的晚飯。那些菜都是她喜歡的,都是他親手做的,都是她以為會忘,卻怎麼也忘不掉的。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她也曾動過心思,若是她先遇到的人是他,她心裡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他。她知道他渴望一個家,一個屬於她和他的家。那個窄小的狩獵小屋,不僅是他的,也曾是她的。
她捧著的木碗上,還有自己親手刻下的名字。此時對面的木碗,也是自己一刀一刀刻出來的。而她的心上,也早已留下了那段時光刻下的痕跡。
藍荊安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水引餅,麵餅已經化成了一坨,粘粘的和蘿蔔牛肉混雜在一起,失了原有的美味。藍荊安一邊吃著,一邊回想起第一次吃它的那個寒冷夜晚。那時他小心翼翼的問自己能不能和他成為朋友,當初她是如何作答來著,她已然記不清了。她唯一記得的,只有他靜靜的站在灶臺那裡,落寞而寂寥的身影。
她伸手給自己倒了半杯酒,果然不出所料,是梅酒的味道。她想起她收到的那張只有兩句的簡訊:一寸相思一寸灰,梅酒尤醇盼卿歸。藍荊安的心突然疼了起來,那時的他該有多痛啊,但他卻依舊沒有怪她,反而給她留了這樣兩句話。
藍荊安真的很後悔,她欠青雲哥哥的,她也欠他的。但直到這一刻,他都沒能聽她說過一句,她亦是留戀他的。
藍荊安捂著心口,又挪回到謝維寧床邊,她忍痛湊在謝維寧的耳邊,輕聲說:“延平,你說的都對。是我口是心非。真是一步錯,步步錯,時至今日,你我都再難回頭。若是上天讓我們死在這裡,我們也算死得其所,誰也不虧。”
說著,她又飲泣起來:“可是,我們說好一起活著的。你都忘了麼?你說要開開心心陪我過完今日,又怎麼能躺在這裡不管我呢?”
她的淚水弄溼了謝維寧的鬢角,藍荊安手忙腳亂的給他擦去溼痕。他的額頭現在更燙了,臉上已經從青白色變成了酡紅,但卻始終沒有半點汗出來。藍荊安每隔一會兒便起身給他換溼帕,其餘時間就坐在他的床邊不停的和他說話,和自己說話。
等醜正碧鸞和素梅戰戰兢兢在門外喊她名字的時候,她的嗓音已經有些啞了。碧鸞看到親自來開門的藍荊安,吊著的心鬆了半分。素梅配合著藍荊安,又給謝維寧餵了一次玉真散,然後檢視了一番謝維寧的情況。
三個人等了大半個時辰,謝維寧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素梅見謝維寧的驚搐比幾個時辰前發作的更頻繁了,溫度也完全沒有下去,面上皺成一團,心裡急的不行。她哆嗦半天,到底還是沒敢把那句早備後事的話說出來。
素梅注意到藍荊安的嗓子有些啞,連眼眶都是紅的,心疼不已,對藍荊安說:“我去給您埠潤喉的水來。您且等一等。”說完,便先出去了。
藍荊安見到素梅看過謝維寧之後的神色,還有什麼猜不到的。只是喃喃自語了一句:“第二服了。”
碧鸞攏著她的身子,聲音哽咽的安慰她:“這不還有第三服呢。之後就能好了。您別擔憂。”
藍荊安拍拍她:“誰說不是呢?當年在襄陽,那麼難,不也撐過去了?他曾經說過,不到最後一刻,誰又能言說勝負。他那麼驕傲的人,不會就這麼輕易認輸的。當年那麼多陰謀詭計害不得他,千軍萬馬亦拿不住他,他又怎麼會敗在一個小小的痙症上面?再等等,再等等他就會好了。”
藍荊安又問了問馮參那邊的情況。得知馮參已經安排妥當趕了回來,她總算了卻最後一樁心事,反而有了一種坦然的感覺。平靜的接受命運最後的裁決。
碧鸞見到她冷靜的彷彿無甚大事的樣子,卻更加難受,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流了出來。素梅端潤喉藥水進來的時候,看到正在抹淚的碧鸞,心裡那種疑惑的恐慌感更重了,但室內的二人都明顯沒有想給她解釋的跡象,她也只能胡亂猜測著。
藍荊安接了藥碗,喝了幾口,便讓碧鸞和素梅出去了。如果謝維寧真的撐不過,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們最後的狼狽樣子。她要給他一個尊嚴,也給自己一個尊嚴。
此時已經四更天了,外面最是黑暗之時。室內的一盞青燈給了藍荊安僅有的一點光亮。但她卻不敢將燈火放到謝維寧的床邊,除了怕燈油的煙氣燻到他,她更怕自己看清他現在的面龐。
說了許多的話,藍荊安也覺得累了,但她偏又停不下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是那般囉嗦的一個人。就如同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有這麼多的眼淚為他而流。
燈油耗盡,最後的一絲光明也離她而去。藍荊安枯坐在地上,半伏著身子在謝維寧床邊,卻不願意起身。
她的手攀著他的臂,在這黑暗中,她彷彿又回到了他們二人在狩獵小屋的時候,當初夢中失去他的恐慌再度襲來。她緊緊拉住他,終於哭著說下了那句話:“延平,不要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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