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背好她,把重劍別在腰上,艱難地往遠離生滅海的方向走去。
“以灼,不要睡過去。”老李聲音啞得完全聽不出原來的樣子,他傷得也同樣太重。
灑在脖頸上的微弱呼吸,好像下一次就續不上了。
“就這樣吧,我太累了,”緒以灼道,“就是有點對不住帝襄。”
她答應的事情是完不成了。
但是想到帝襄就是個坑貨,緒以灼又覺得自己沒必要愧疚。
“我好像,聽到無目鮫人的歌聲了。”緒以灼努力去捕捉耳邊那些不知來自何處,斷斷續續的歌聲,“聽說快要死的人能夠聽到,它們是來帶我去黃泉的吧。”
歌聲離得很遠,像是隔著重霧。
風颳得眼睛生疼,所有淚水都被這凜冽的風吹幹了。
李懸劍時常想,是不是他做得再好一點,事情就不會變得那麼糟糕?如果他能時時守在師妹身邊,如果他能早點去清平鎮,如果他能發現師妹的女兒逃掉了,如果他能阻止天雪閣開啟結界,如果他能在第一次就登上登墟之船,先君虞一步複完仇……
明明他也有過很好的一段時光,可就和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歲月一樣,當年的心情怎麼也找不回了。他的人生某一刻起只剩下痛苦與無盡的悔恨,就在他以為會永遠這樣繼續下去的時候,又迎來了清平鎮一段安寧的,不真實到夢一般的時光。
可從那段記憶裡汲取到的慰藉,這一刻好像也要徹底終結了。
“活下去,以灼,”李懸劍酸澀道,“我才是將死之人。”
越來越輕的呼吸,有了些許變化。
“只有夢境,是不足以乘坐登墟之船的,”李懸劍道,“在我來天雪閣的那一刻,就已經必死無疑。”
在之前,李懸劍沒有告訴緒以灼,從食夢貘那交易來的夢境只是為了補上船票的零星一點。
他的性命,他的魂魄,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一併交給登墟之船,很快,就是登墟之船徹底收走它們的時候了。
他動身前就已經知曉了自己會死在這裡,他只希望天雪閣,不要變成緒以灼和君虞此生的終點。
李懸劍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把我的劍帶回空朧山,讓它和師父的劍,師妹的劍在一起。”
以灼,活下去。
落下的腳印很快就被新下的雪掩埋,被甩在身後的生滅海已然又是一片白茫茫幹淨無瑕的雪地,將近兩百年的仇怨終於在今日了結。
天雪閣的邊界漸近,生機一點點流逝,李懸劍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他的一切,空朧山上靜謐美好的光陰,少年時攜友同遊的風華,好像永遠渡不過離斷江的苦恨,最後都被掩埋在北境的茫茫白雪下。
李懸劍將緒以灼推出天雪閣的結界,解下重劍拋了出去。他如釋重負,大廈傾倒般頹然倒下,與緒以灼相距不過三寸,只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眼角的淚結成霜花,緒以灼昏迷過去,無意識間她抱住了劍。
鮫人的歌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