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從傷口湧出,而實際上小鮫人的脖頸在一瞬間就被神女折斷,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想伸出手去擁抱與它氣息相同的同族,卻在一剎那被結束了生命。
眼淚從神像的眼眶落下,落到手上和小鮫人的血混在一起。而那些從眼眶中流出的鮮紅的液體,已讓人不知道該說它是血還是淚了。
有人尖叫著從主殿跑出。
也有人滿臉憤怒地奔向神像。
緒以灼呆站在原地好像失去了魂魄,直到主殿的大門重重一聲關上,她才猛然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而乞丐已經跑走了,神女祠的守衛正在催促她快點離開。
這大概是流珠城神女祠建立起來遭遇的最大一場變故。
流珠城民為失去了未來的搖錢樹感到憤怒惋惜,為神女和小鮫人的遭遇而失魂落魄的似乎只有一個來自未來的人。
緒以灼慢慢走下臺階,她不知道自己經過了什麼地方,全憑著本能往前。去神女祠祭拜的人先她一步跑遠了,一路來緒以灼幾乎沒有遇到其他人。直到喧鬧的人聲湧入耳中,緒以灼方覺自己已經回到了流珠城。
流珠城依舊繁華熱鬧,一隻鮫人的死去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頂多成為茶餘飯後的閑談,以及提起鮫珠供給時的一聲嘆息。
緒以灼不知不覺間聽到了許多有關神女祠的事。
神女祠建立的時間已經有一百餘年,換過好幾位神女。鮫人雖然幾乎無法修煉,但他們天然的壽命要比人族漫長,一條鮫人若是無病無災,能夠安安穩穩地活上三百年後用屍身回饋海洋,可是被人類抓住強迫採珠的鮫人往往只能活上三十幾年。
人族若是想強迫鮫人流淚,手段粗暴一點會直接用煙燻,即便手段溫和一些,也是強迫鮫人服下對他們身體有傷的藥物。
這一藥物能使鮫人時刻流淚,但製造極為困難,修真界只有少數幾位丹師能做,流珠城拿到的丹藥只能供給神女祠每一任的神女。
這一任神女是在流珠城出生的。
她由神女祠上一任神女誕下,上一任神女生下她不久後就去世了。當時流珠城除她以外沒有新的鮫人,於是年幼的鮫人就成為了神女祠新的神女。
據一位年過三十的流珠城民說,他七歲的時候第一次去神女祠祭拜,當時的神女就是現在這一位。那會兒她的外貌就如同人族五六歲的小孩,已經被鎖鏈鎖在水池中,時時刻刻都在流淚。
那方水池就是神女生活的地方,因為她的成長,神女身上的鎖鏈已經換過幾輪,但是沒有哪一刻她的身上是沒有一條鎖鏈的。
對上了年紀的流珠城民來說,這應當是他見過的最乖巧的一位神女了。
先前沒有哪一位神女不是中途被抓來囚於此處,只有這一位神女,是在神女祠出生,神女祠長大的。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作為採珠工具來培養,老人印象裡她從來沒有反抗過,只是默默流淚,能整日待在池中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座真正的石像。
老人上了年紀後已經很久沒去神女祠祭拜了,今日之事發生的時候他不在現場,但這件事早就傳遍了流珠城。
“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呢?”老人的語氣很是不解。
緒以灼諷刺地勾了勾唇角。被剝削者的反抗招來了剝削者們的不解,好像全然忘了這才是鮫人們該有的姿態。
人族想把鮫人當作牲畜,可是鮫人能像人一樣思考,他們也曾在一片屬於自己的海域自由自在地生活,怎麼可能甘心被人族圈養屠宰?
即使是從沒有在海中待過一刻的鮫人,也會聆聽不遠處傳來的海浪聲響,嚮往每日能夠看見的海洋。
途徑茶館,喝茶閑侃的人拍著桌板憤憤不平道:“那也是鮫人,她怎麼能夠這麼做?她怎麼下得了手?!”
神女殺了那條小鮫人。
一隻被視作石像的鮫人突然間做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反抗。
她不是生性殘忍,只是在那一刻,無法承受的絕望洶湧而來,在一瞬間淹沒了她。
被從小圈養的鮫人幾近已經接受了自己作為一座石像的命運,可是在一個幼小的、鮮活的、來自同族的生命落到她的懷裡後,神女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時這般厭惡身為石像的命運。
以鮫人本該擁有的壽命的來說,神女的年齡並不大,她正處於如人族少女的年紀。但作為一個服用了丹藥日日提供鮫珠的鮫人,她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
小鮫人就是她的繼任者。
在她死後,小鮫人就會像她一樣被鎖鏈鎖在神女祠,為流珠城提供源源不斷的鮫珠。
流珠城將小鮫人交給她,想要她培養出一座新的石像。
而石像在那一瞬間活了過來,做出她此生最痛苦的,也最果決的選擇。
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