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溫宏遠的精神稍微好了些,每日清醒過來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能夠清晰地分辨出身邊的每一個人,譬如主治醫生,巡房護士,以及這段時間日日陪伴在他身邊的寶貝女兒。
偶爾他也會開口講話,提起從前在雲城的日子,提起這些年來對已故妻子和女兒的虧欠。
每每聽見這些,溫荔總是強忍著情緒,盡量不再父親面前失態,讓他擔憂。過後等父親睡著,她才走出病房,跑到無人的角落無聲落淚,默默宣洩著內心的苦悶和壓抑。
溫荔裹著毯子在病房裡的沙發上湊合睡了一晚,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居然接到了賀治文的電話,讓她回賀家過年。
聽見賀治文聲音的那一刻,溫荔覺得呼吸快要停止。說不清是懼怕還是不安,她只感受到心髒沉悶得快要透不過氣。
對於賀家人,她已經不再抱有任何信任與期待,本能的覺得危險,想要遠離。
許久,她聽見自己百般剋制後依然顫抖的聲音:“謝謝您,我工作很忙,就不去打擾了。”
大年初二那天,溫荔排了早班。下班後趕來醫院,意想不到的遇見了不速之客。
病房裡,溫宏遠正熟睡著,而一側的沙發上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老人身邊站著的應該是賀家的新任管家,又或者是司機。
溫荔沉默良久,放下手裡的東西,輕喚了聲:“葉老太太。”
葉棠雲聽見她對自己的稱呼,看見她疏離的神情和姿態,微微坐直了身體,鼻腔裡發出一聲哂笑,滿眼輕蔑地看著她。良久,厲聲質問道:“你如今真是好大的架子,你姨父親自打電話來叫你回家吃飯,都請不動你了,是嗎?”
溫荔看了眼病床上虛弱疲憊的父親,強忍著情緒開口:“我爸爸睡著了,我不想吵到他。我們出去說行嗎?”
到底是身嬌肉貴,一輩子沒受過磋磨委屈,葉老太太聞不慣病房裡的氣味,就吩咐一旁的管家去尋個安靜地方,坐下來慢慢聊。
“老太太。”溫荔叫住她,“我父親一個人在這,我不能走得太遠,您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你倒真是好大的面子。”葉棠雲拄著柺杖,眼中含著怒意。她也不願多在此處浪費時間,就沒繞彎子,直言道,“那我就直說了。”
“最近你姨父的生意上遇到些困難,急需一筆資金救急。從前賀家待你不薄,養了你這麼多年不說,還為你父親支付了這麼多年的醫藥費,以及你外出留學的學費,也算是對你仁至義盡。如今,也到了你該報恩的時候。”
葉老太太底氣十足,讓溫荔覺得情況有些不妙,她盡量平靜地問道:“您想讓我怎麼做呢?”
“與賀家素日交好的何家,有意同我們家聯姻。”葉棠雲說,“若這事兒成了,何家承諾會給一支原始股作為彩禮,恰好能夠彌補你姨父賬上的虧空。”
葉棠雲把一切撂在明面上,相當坦誠,溫荔覺得自己猶如碾板上的魚,剔骨的刀已經懸在頭頂,她固然懼怕,卻也不得不冷靜下來,為自己爭得一線生機。
“賀家要聯姻,把年月嫁過去不是正好嗎?”溫荔平靜地說,“她是您自小捧在手心裡的外孫女,從小養尊處優身份貴重,嫁過去也更加合情合理。像我這樣出生低微的普通人,如何能夠讓何家這樣的名門望族青睞於我呢?葉老太太高看我了。”
溫荔自然知曉葉棠雲的打算。
何家公子性情古怪,私生活混亂,吃喝嫖賭無一不沾,老太太又怎麼捨得讓自己的親外孫女淌這趟渾水?
再加上當年溫荔和賀知衍的事情被賀家捂得很緊,外人根本不知曉當年發生的事情,更不知溫荔早已和賀家斷了聯系。所以當葉棠雲提出將溫荔嫁去何家,何家人並未多說什麼,反倒覺得溫荔性子軟好掌控,娶回去當個擺設,給自家兒子傳宗接代也沒什麼不好。
“這就是我的態度,我不願意,賀家人總不好用強吧?傳出去也不好聽。”溫荔看了眼時間,不願再多說下去,“您要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先回病房了。”
葉棠雲用力篤了篤手裡的柺杖,放大音量說道:“合著賀家這些年給你父親付著住院費,還給你付著高昂學費讓你一路唸到博士,這些錢都喂給白眼狼了是嗎?”
話音剛落,走廊裡響起一陣腳步聲,聽起來極具壓迫感。
看清來者,老太太的表情頓然僵在臉上,眸中的慍怒褪去幾分,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溫荔循聲扭過頭,看見賀知衍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男人,看起來像是他的新任助理。
“誰是白眼狼?”他稍稍上前兩步,眉梢微抬,眸色凜然,看著老太太問道,“說誰呢?”
看著他冷到極致的眼神,溫荔有些焦急以致失了方寸,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賀知衍,你……”
“你回病房裡去,這裡的事情你不用管。”賀知衍沒看她,掌心抵在她的後背,直接將她推進病房,順手帶上了門。
“你……你來這裡幹什麼?”葉棠雲氣憤地指著他,“你不幫著奶奶說話就算了,還敢護著她!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房門被賀知衍的助理從外面抵住,溫荔無法推門而出,只能貼近門板,透過縫隙去聽兩人之間的對話。
她聽見賀知衍輕笑了聲,煞有趣味地問道:“我也不過幾年沒回家,居然不知,賀家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了?竟然要靠聯姻來鞏固自家的聲望和地位?”
老太太臉色大變,險些將手裡的柺杖朝他丟過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賀家有了難處,你不回來幫襯著家裡,反倒說起風涼話來,你父母從前就是這樣教育你的嗎?!”
“首先,我是被外公外婆養大的,我父母從沒管過我。其次——”
“你們想讓我怎麼幫襯?”賀知衍看著她,瞳孔一點點黯淡下來,唇角笑容更加諷刺,“六年前我公司險些撐不下去,在酒桌上陪客戶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時候,怎麼不見賀家人出面幫襯幫襯我?”
“現在倒是反過來道德綁架我,你們真有意思。”
他湊近一步,沉聲質問:“奶奶您說說,這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