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惡源十
有人知道……被拋棄的滋味嗎?
是難過?痛苦?不甘?還是由此引發的種種恨意?
好似都不能完完全全地貼切。
畢竟, 少年人最開始的委屈,能有多惡,又能有多恨呢。
那大概是一種冷, 徹皮徹骨的冷,猶如被沉進深海幾千米,涼盡熱血, 肝膽俱裂;也大概是一種毒, 纏盡五髒六腑, 死勒氣管, 窒息地只想往下掉眼淚,如鯁在喉。
……他爸終究還是沒有選他。
那晚的大雨裡,就只給他留下了個決絕、瀟灑的背影, 任他怎麼幾欲把嗓子喊出了血來都沒有回一下頭。
心甘情願從而自告奮勇的犧牲到底是和像被垃圾一般拋棄有著本質的區別的。
他也根本做不到拿什麼“他爸是個警察、是個英雄”的理由去說服自己。
緝毒隊長, 警界精英,人人贊頌的英雄,境界高嘛,舍親取義, 好了不起。
但為什麼人們在贊頌著這種英雄的同時,不去問問那些被舍棄的“親”們, 到底……願不願意呢?
他們就活該成為悲情英雄身上背負的那些痛苦過往嗎?
真是可笑啊……
很黑、很冷、也很疼。
簡陋潮濕的四方空間裡, 沒有窗戶, 也就意味著沒有一絲絲的光。
安停舟蜷在角落裡一堆髒汙不堪的破布上, 盯著牆角, 雙眼空洞, 不停地渾身打著顫。
他腿上的傷久不處理, 又進了雨水, 此時已化膿感染見了白花花的骨。
再這麼下去, 估計這條腿是要保不住了。
果然,人的痛覺感知系統是有臨界點的,痛久了,也就麻木了,他甚至學會了怎麼與疼痛和平共處。
不知他的英雄父親,在拋棄他的時候有沒有那麼一瞬間想過,他與這些人鬥了這麼久,這些人恨他入骨,身為這個眼中釘肉中刺的兒子的他,又會在這裡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呢?
安停舟莫名其妙地就笑了笑,有點冷冽,有些自嘲。
這些天,毆打虐待已是家庭便飯,見怪不怪。
腿上包的那些布條,還是楊達撕了自己的衣服制成的,歪歪扭扭亂七八糟地纏著,浸透了血液和膿水。
他麻木地盯著那滿腿的血肉模糊,像只是在盯著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死物,冰涼而毫無感情。
他終究想不明白……
楊達帶著哭腔挪過來,開口叫他:“停舟。”
手裡還拿著個灰濛濛的饅頭,和一碗混濁不堪的水。
“吃點吧,你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再這麼下去你會死的。”
鼻青臉腫的少年哽咽著把饅頭遞過來,可是他不想吃,更不想動,他太累了。
死?隨便吧,總比忍受這沒有盡頭的疼要好,大概也不會餓、不會冷,不會……那麼難受了,反正也沒什麼人在乎,管他呢,管他呢。
安停舟沒說話,默默地把頭扭地更靠裡。
“我知道叔叔沒救你……你心裡難過,可你總要吃東西的啊,不吃會死的……會死的……”
楊達從少年時便不善言辭,翻來覆去地就那麼幾個字,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急得紅了眼眶。
“停舟,你吃點,你轉過來,你說句話,安停舟!”
——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老實木訥的少年多日在超出他這個年齡和心智該有的經歷下,壓抑到極致,突然爆發……
他一把把安停舟從地上揪著坐起來,幾乎是強迫地把饅頭往他嘴裡塞,便塞邊哭,邊哭邊吼:“我也很害怕啊,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啊,你為什麼要逞那個英雄,你把我拖到這了你想去死了,你讓我怎麼辦,啊?你說話啊!”
安停舟長時間沒喝水,讓幹饅頭一噎,劇烈地咳嗽起來。
楊達又趕忙遞上水去一邊拍打著他的脊背,期間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引起那人本能的痛呼和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