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曉月倏地扯回袖子,瞧也不想再瞧她一眼,徑直往前走。柳今一走兩步,發現尤風雨在學她,扯著她的袖子亦步亦隨。
柳今一說:“你……”
“陳書吏家的娘子死了,”尤風雨冷不丁地開口,她嘴裡還咬著炒黃豆,夢遊似的,“那娘子人可溫柔了,常給我們弄湯餅吃。她死了我老傷心呢,連著哭了好幾天。”
柳今一思量這就是她要辦的差,於是放慢腳步,問:“她怎麼樣,被人害死的嗎?”
“她孃家人說是陳書吏逼死的,”尤風雨吃完炒黃豆,又從兜裡抓出一把,接著咯嘣,“他們把屍體抬上衙門,要陳書吏賠錢,說什麼一屍兩命。”
柳今一說:“那姓陳的賠了?”
尤風雨道:“沒賠,大夥兒都說‘天下女人誰不生孩子,偏她跨不過那道鬼門關,死了也不能怪相公’。你來得晚,沒見到他們一群人在堂上扯皮的樣子,後來陳書吏又哭又叫的,說他娘子與人通姦,懷的就不是他的孩子,早應該讓孃家賠他錢。”
“你那句鳥毛話就別記了。”柳今一呼嚕了下尤風雨的小黃毛,接著問,“既然鬧上了公堂,縣太爺總要有個說法。後來怎麼樣?”
尤風雨說:“後來還真讓陳書吏逮著個姦夫,捆到堂上對峙,兩家人又吵了一通,惹得十裡八鄉都湊到衙門口看熱鬧。那娘子的屍體就一直停放在堂上,沒幾日都臭了,最後還是縣太爺做主,把人先安頓下葬,再將姦夫給溺死在野地裡,然後把陳書吏和孃家人各打了十大板。”
柳今一腳一停:“這不是結案了嗎?”
“是啊,結案了,我老爹說判得很好,兩不得罪。”尤風雨松開柳今一的袖子,超過她,也不等人,走到代曉月後面繼續抓袖子,“那娘子的孃家也是縣上的大戶,姓南宮。你天亮了去打聽一圈,大夥兒都說南宮家的老爺是個大好人,一有個災啊禍啊的,他都會開倉賑濟鄰裡鄉親,不過以後不會啦。”
柳今一慢慢跟著:“怎麼呢?難不成他因為女兒死了,又被那陳書吏毀了名聲,所以和縣衙門不對付,從此以後再也不行善救人了?”
“他死了。”這次是代曉月在說話,她一邊上階,一邊沉聲道,“這案子了結後沒多久,南宮家就在夜裡遭逢十幾個土匪洗劫,錢財糧食沒了不說,連南宮老爺也被人砍死了。”
尤風雨點一點頭,似乎覺得還不夠完整,又補兩句:“砍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我老爹看過屍體,說若不是有滔天的仇,絕砍不成那個樣子。”
柳今一問:“這南宮家住城郊啊?”
代曉月說:“住城內。”
柳今一道:“那晚是在過節還是在打仗?”
“沒過節也沒打仗,就一普通夜晚。”尤風雨摸兜,“那天我的雞崽子快死了,我把它抱上床捂了半宿也沒救回來。要是在打仗,我就睡地窖裡了。”
柳今一停在階下,手搭著欄杆,斜過半身指向衙門的方向:“兩個縣門夜裡上鎖,不運軍糧,又沒修築要務的時候,不說皂役班差,就是替補的快手民壯也會輪流防守。”
她換個方向,又指向縣城牆:“出了這裡,不管往東還是往西,每隔三裡就會有一個哨所防衛,只要有風吹草動,半個時辰內必有狻猊軍趕到。”
月色泠泠,代曉月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
果然,柳今一把手一合,拍了個響:“敢問什麼土匪,能飛過哨所,穿過縣門,悄無聲息地直搗黃龍?叫你老爹直接抓那陳書吏不就得了。”
“世上就你最聰明,”代曉月終於停下了,她回首,居高臨下,“那陳書吏次日卯時,就在城隍廟前被捕了。不過很不巧,他被捕的時候渾身赤裸,倒吊在廟中神像上。尤秋問撬開死人的嘴,發現他的舌頭早已盡根被割,即使做鬼也說不出話。”
柳今一在半空嗅了嗅:“一股水很深的味道。”
“這事原不該我管,但是我欠思老一個人情,她受尤秋問所託,想弄明白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代曉月目光碟機趕,“至於你,是思老順帶給我的包袱。”
“做包袱可是要人背的。”柳今一頓了頓,“這會兒問已經晚了,這差事的酬金有多少?”
代曉月微勾唇角,露出個冷笑:“你的酬金不是我的棺材嗎?出了縣門走兩步,正停放在第十二營裡呢。”
“欸,憑我們的姐妹情誼,那算我送你的,不用謝。”柳今一豎起兩指,“酬金我不要,但我要問思老要兩樣東西。”
代曉月說:“哦?”
柳今一道:“第一,我要思老把我的刀還我,沒有刀我辦不了事。第二,我還要思老幫我找一把刀。”
代曉月眼神不變,難得提問:“什麼刀?”
柳今一抬起眸,眼底有點點狠色:“一把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