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口湯,良久才抬起眼睛回應我的目光,深邃的藍色瞳孔凝固了飯菜的熱氣,一股濃情排闥直入。我心想,要不說西方人的羅曼蒂克風味是渾然天成的呢,他若用這樣的眼神將我從頭看到尾,我肯定要作揖感謝他的臨幸。
“你在等什麼?”他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嘴角有了戲謔笑意,羅曼蒂克的氛圍頃刻化為泡沫。
我也直白:“等你的誇獎。”
他慢悠悠地吃進一塊雞肉,說:“你想我怎麼誇?”
釣呢。我腹誹道。
“你得誇。”
“沒說不誇,我在問你,想我怎麼誇?”
我皺起眉頭,不高興掛上了臉,問:“它們嘗起來怎麼樣?”
他隨意地答:“不賴。”
“這不是誇。”我不滿地撇嘴。
“還沒誇呢。”他說,句式簡樸到我反而轉不過彎來。
他微微欠身,短促地笑了一下,盯著我說:“你真是個完美的女孩,燒得一手菜,臉蛋那樣可愛,走路和花栗鼠一樣,生氣的時候又變成了豎起全身毛的貓。還有什麼,還有你的腦袋瓜,很聰明,知道什麼都無能為力卻還是靠著世界大戰殘餘的硝煙保持人體溫度,這是一種暗喻,你聽得懂嗎?你的語言不如我認為的那樣好,我就說得簡單些吧,你很完美。”
我傻傻地任由他的聲音拿我當沙袋錘,抑或是捏泥巴,總之我的表情被蹂躪得通紅。
好一會兒我才能夠出聲:“有點惡心……但是,謝謝你。”
他嘴角咧開,笑意更盛,很滿意我被逗得面紅耳赤。
“活力四射呢。”他拿腔拿調地說。
我埋下頭吃飯,“有嗎?一點點吧。”
“嘿,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
他挑了下眉故弄玄虛:“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
伊實的住宅比我想象的還要偏僻,這天他交給我一個揹包,帶我坐上了大巴車,車裡的孤僻濃度令我幻視有好多個我坐在不同的位置上。我悄聲問我們要去哪兒,伊實命令我閉嘴睡覺。
我沒有睡著,我看到一片海邊墳墓,戳了戳旁邊的伊實,指給他看。
他低下頭在我耳邊問:“怎麼?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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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無語,但對此竟然縱容下來,沒有簡單粗暴地叫我閉嘴打發了事。
我趴在車窗上注目好一會,他突然伸出胳膊,繞過我的後方,半環住我的身體,指向遠方指甲蓋大小的墓碑。
“那些人,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那些人,以死亡的名義留在這裡,並非全為土著。很多人一邊叛逃到這裡,一邊盼望有人能拿著花束迎著風走進他們最後的棲息地低頭懷念。”他的氣息灑在我的耳畔,不重,卻震得耳蝸酥麻。“挪威時常處於不光彩的季節,他們見不到太陽,他們沒想要的,這個世界沒給,他們想要的,這個世界也沒給。你覺得呢,覺得主動挑一塊尺寸合適的墓碑就能夠不被人踐踏了嗎?你應該知道的是,”他停頓了一下,我回過頭,與他四目相對,“the end unfods, not fored.”
the end unfods, not fored.
如此晦澀難懂。公交車門開了又關,一縷縹緲綿長的微風拂過他的眼瞼。而我不懂裝懂。
“我們在哪一站下車?”我問。
他收回手臂,抱在胸前,說:“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