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諸如此類的鬧劇,近期實在是發生了太多太多,禿驢老闆出於本餐廳的長遠考慮,決定給黛可妮斯放個假。當然,他的原話是“你先別上班了給我好好反思一下啊混賬”,並且扣了黛可妮斯未來三個月的工資。
黛可妮斯把黑心禿驢老闆暴打一頓後揚長而去。
不過說真的,她也覺得自己應該冷靜一下了。
她以為讓自己忙於工作可能會好一些,可惜結果如上所示,不能說是差強人意,也只能說大相徑庭了。
那晚爭執的話語還是會時不時在腦海中響起,視線觸碰到房間桌面上的仙人球,她忍不住自嘲一笑。
每當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瞭解克洛克達爾,想要進一步接納他時,總會在他的身上得到全新的發現。而這些新發現,沒有一件是令人愉快的。
指尖在仙人球表面的硬刺上撫過,那淡黃色的硬刺很鈍,即便外表看上去張牙舞爪地保護著自己,實際上卻無法抗拒任何人的溫柔觸碰。
她在房間裡枯坐了兩天,湯姆大叔終於是看不過去,建議她不如出去轉轉。
她很順從地採納了這個建議,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倒也不必走得太遠,阿拉巴斯坦幅員遼闊,足夠一個長著兩腿的人類散心。
簡單打包一下行李,大部分的必需品都被她的能力變成布片縫在行囊內部,不會太過沉重。她一身輕便,揹著揹包走出雨宴的時候,克洛克達爾並沒有現身,那晚過後,他一直沒敢見她。
她租了一隻名為“貪吃鬼”的駱駝,店家囑咐她這只駱駝進食時不知饑飽,一定要看住貪吃鬼,別讓它把自己撐死。
但除了這個毛病以外,貪吃鬼還是難得的可靠,溫順而聽話,耐力良好。馱著她在豔陽高照的荒漠裡行進了一天,直到傍晚時分看見不遠處的綠洲,貪吃鬼才撒開蹄子狂奔。
這裡是一塊依託地下泉眼而生息繁茂起來的小綠洲,水草豐美,清冽甘甜的泉水能夠將白天的疲勞一掃而光。
黛可妮斯解除施加在行李上的能力,搭起帳篷來,又清出一小塊空地,支起篝火。做完這一切,她拉住已經大吃特吃很久的貪吃鬼,給它套上嘴籠。
被迫閉嘴的貪吃鬼不滿地打個響鼻。
晚餐的主食是幹餅,她煮了肉幹湯,又順手摘了幾個仙人掌的果實,幾乎給她酸倒了牙。
夜晚很安靜。篝火噼啪作響,貪吃鬼跪在帳篷旁邊,緩慢地反芻咀嚼。
直徑只有幾十米的小綠洲躺在廣闊的沙漠中央,顯得寂寥又獨立,彷彿天地之中只有她一人。
她躺在泛著涼意的草地上,望向頭頂的星空。上一次在綠洲中露營過夜的記憶浮現在心頭,是那次可笑的驚喜雨地一月遊,但此時此刻的星空似乎還和上一次一樣,叫不上名字的星座還是呆在夜幕上的同一位置。
盡管距離上一次仰望綠洲的星空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很明顯,幾年的時光對星辰而言也不過是一瞬,並不會對其産生任何影響。
但渺小而迷茫的人類卻不會像星辰那般幸運,他們很容易被時光改變,至少對於黛可妮斯而言,她已經很難再從自身上找到那個孤兒院的小女孩身影。
……難道真如克洛克達爾所言,是自己變得懦弱了嗎?
再怎麼在大海上乘風破浪,也會在某一時刻突然心生退意,不安感沖上頭頂,直到她回到熟悉的餐廳。
也許之前的她從未將任何座標視作自己的歸屬,也習慣了流浪,習慣了搶奪,習慣了像個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習慣了隨地找個布滿灰塵的角落倒頭就睡。
身為一個孤兒,她沒有想過去追尋自己的身世,也從不曾將「家庭」這個詞語和自己的童年關聯在一起。但不知何時起,這個詞語的意象逐漸變得具體而形象,最後變成了「飽餐一頓」的模樣。
她也逐漸收斂起那個激進沖動的、不顧一切的自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變得瞻前顧後。
也許在克洛克達爾眼裡,這是懦弱的表現,但對她而言,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總縈繞在鼻尖的烹飪氣味,被洗得泛白的侍者服,打烊後熱氣騰騰的員工餐,吧臺上用來擦拭酒杯的軟布,深夜裡從老闆房間內傳出來的數錢聲……這些具象的事物,像一個個細密的針腳,一點一點在空白的布料上,繡出了她的模樣。
她憧憬過海上的冒險生涯,也從不抗拒新的邂逅,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飽餐一頓」能夠重新回歸成海上餐廳的模樣。
她曾經因為克洛克達爾的緣故離開過這裡,去航行,去流浪。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和「飽餐一頓」已經停留太久了。
阿拉巴斯坦是一個很好的國家,她知道自己無法勸說克洛克達爾改變想法,也許未來某一天這個國家會因克洛克達爾陷入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