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沈九這才察覺不對勁，走過去拉著柳南星坐下來，發現他雙手握拳，輕微顫抖。像受了什麼刺激的小獸，或許是因為惶恐，或許是因為不安，或許是因為別的。
她問，“你怎麼了？”
柳南星一直偏著頭，不肯轉過來，怕沈九發現端倪。
沈九隻好跟洞口跟過來的猴交代：就半盞茶的時間，我要知道我不在洞棧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猴點頭，洞外的灰雀在上空盤旋一圈，飛走了。
偽裝成低階侍從的春夏秋冬，此刻還在洞外隱蔽處等候沈九的命令。
猴叫它們幾個進來，將飯菜都撤下去貯存。柳南星坐在沈九身邊，默默無言。
四甲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畢，同猴一道離開，留他們二人獨處。洞內靜悄悄的，月光從洞頂透進來，如玉色紗羅，裹著鳥雀飛來飛去的影子，輕舞婆娑。
沈九主動開口，“你不讓我看，我便不看，你不說，我也不問，陪著你就好。”
她有點擔心柳南星，他的掌心冰涼，彷彿脈絡裡的血液都凍結了一般。
柳南星思慮片刻，主動交代，“我今天去找他了。”
沈九知道柳南星說的是柳封緒。
嘖嘖，現在連爹都不叫了，發生多嚴重的事情啊。多半修煉的時候靜不下心來，索性去找煩惱的根源柳封緒算賬，只怕讓柳封緒一頓收拾，傷透了心吧。
“紫寧，我今日才知，自己是個野種。”柳南星神情落寞，言語多出幾分悽涼，“你說可笑不可笑？柳封緒九個兒子，我還以為同母所出，原來我都不是柳夫人親生的，我竟然是個野種，可憐生母是誰，根本無從得知。”
沈九很平靜，目光落在柳南星的雙手上，他握拳，又展開，又捏緊了，又展開。沈九將手放進他掌心裡，看著他的後腦勺，還有那一頭不似平時般舒展的毛躁的頭發，無聲嘆息。
柳南星對沈九的反應感到意外。“你難道不吃驚嗎？”
“為什麼要吃驚？”沈九安慰他，“在我心裡，你就是我認識的柳南星，從來都是。”
九個兒郎啊，那有幾個非親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沈九隻沒料到，真相揭穿的這樣快。最近調查沈柳兩家時，柳家的這些私事就已經翻出來了，且訊息一直在更新。柳夫人本就是相對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她知道老登的嘴臉，又怎麼會生那麼多孩子損傷自身呢。不過老登年輕時也沒閑著，柳夫人只強調她身體因為生育垮了，甚至都無法侍奉他，要為他再納新人，老登為了自己在江湖上好不容易立起來的專情顧家愛妻人設，當面義正嚴詞的拒絕，但背後沒少搞么蛾子。起初還遮遮掩掩，後來便理直氣壯的將孩子帶到家裡交給柳夫人養育，關於生母隻字不提。
老登到底欠下多少風流債，柳夫人是不清楚的。這些孩子裡面，前四個是她親生，後面都和她沒有血緣關系。或許柳封緒的子嗣可能還不止這些，因為柳封緒只是帶回了兒子，那還有個把女兒流落在外，都不知道是什麼情形。
柳夫人顯然看得開，畢竟她親自生的四個孩子裡面，還有兩個實際上跟柳封緒也沒有血緣關系。柳封緒一直被蒙在鼓裡。
這兩口子，各有各的算計，各有各的狗血。
不重要。不就多幾個孩子嘛，柳封緒掙回來的多，領回來那就養著咯，反正都管她叫母親，以後老登一死，照樣得孝敬她，這麼多孩子，折上幾個，還有一堆呢。若以後柳封緒東窗事敗，誰不誇她一句大度。
這些事情，沈九無法跟柳南星提及，只覺得他不可能會知道，更不知道今日他父子之間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鬧到將真相都要戳開的地步。
猴進來一趟，端一碗醒酒湯給沈九，也給柳南星備了點夜宵，雖然不確定他會不會吃。然後離開，繼續將空間留給他二人，卻又偷偷給沈九傳音。
收集到的資訊已經整理好，透過灰雀傳遞給猴，猴跟沈九說柳南星這廝練功走火入魔了，一口氣上不來，當場吐血，緩半天愣是沒靜下心，只好找他爹去除心魔。因為他拿著沈九洞棧的符牌，來去自由，外頭藏著不露面的春夏幾個無法出面攔著，但有派超微飛蟲甲跟在後面。
他爹還在洞棧裡茍著，原本被人捉姦丟盡老臉，結果看見柳南星又來攪和，一時氣不順兩個人吵起來，柳南星那張嘴也毒，誓死要他說個清楚，老登火大的不行，甩了他一巴掌，罵他是孽種，向著外人，早知道當初就給掐死，做什麼帶回家裡好吃好喝的養著。
柳南星直接被扇蒙。老登不裝了，罵罵咧咧羞辱他和他從未謀面的生母，說賤人生的賤種，天生的下賤坯子，還敢反抗老子大逆不道什麼的，柳南星怒氣攻心當場拔劍，也就過個三五招，被老登當胸一腳踹翻，柳南星本就內傷嚴重，這下甩出洞外老遠，吐血不止，人都立不起來。好不容易喘口氣，又看見老登洞棧大門緊閉，不論是敲還是砸都打不開，一時心亂如麻，心緒鬱結，在洞口傻笑幾聲，踉踉蹌蹌渾渾噩噩摸回沈九洞棧裡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一直沒說話，蒙頭做飯。
可能只有給沈九做飯的時候，才能專注一點，感覺沒那麼悲傷吧。
沈九跟猴確認，“他受傷了？”
猴說，“傷的有點嚴重，他修煉分心結果修出內傷，他爹讓他雪上加霜。這回老登的真功夫也暴露了，哎，給孩子整的麻麻的，跟呆頭鵝似的。他自己也帶著丹藥呢，就不肯服用，也不肯凝神療傷，只自暴自棄，春夏幾個一直在洞外徘徊，不敢出面，更不能開口勸他，一味由著他煎炸蒸炒，火燒頭發燙著頭皮才反應過來。你沒看他今天還整個劉海遮前額呢。”
恰好柳南星轉過來，沈九果然發現他的發型與以往不一樣，前額齊墩墩的，再配上鼻青臉腫和兩個紅眼圈，差點笑出來。
自然是沒敢笑，柳南星正悲傷呢，他沒有躲，將最糟糕的一面呈現給她，說明她現在是最信任的人。沈九平複情緒，叫猴拿出治療跌打損傷的藥，開啟給柳南星塗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