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大掃除,從床墊夾縫裡發現的。”
鑰匙尾端繫著一根長度不短的鞋帶,繩結處可以看出是鞋帶末端的金屬頭,確實是我以前的鑰匙。
大概是初中,或是高中?反正是個寒假,在那段時間,我總是弄丟鑰匙,最高紀錄半個月連丟三把,每弄丟一次就被罰去做所有家務。後來終於妥協,不再死犟著鑰匙只揣衣服兜了,去找了根鞋帶串起掛脖子上,這把鑰匙是戴得最久的,不過最後還是不見了。
沒成想,竟然落在他家。
“不知道你家後來有沒有換過鎖。”他坐回原位,視線落在沒有開啟的電視上,指節上抬推眼鏡,結果推了個空,很自然地轉變動作,捏了一下鼻樑。
非常親切的熟悉感。
我悄悄勾起唇角,在預感他視線會投過來的時刻,我恢複神態,垂下眼。
豆漿快涼了,杯口已經沒有熱氣飄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沒帶鑰匙?”說完我才覺得失言,人家只是簡單遇上了,而物歸原主的,恰巧是鑰匙而已。
“我並不知道。”他平靜陳述道,“只是想還給你而已。”
停頓幾秒,他突兀的笑了下,神態語氣間雜著很輕微的嘲弄:“你還是那麼健忘啊。”
“嗯?”我又忘記了什麼?直覺現在不能窮追這個問題,但很清楚地感覺到他情緒並不好。
我們就這麼相對而坐,沉默著。
他的視線並沒有落到我身上,我的視線也沒有落在他身上。
那時我像個窩窩囊囊的勞改犯,心虛地垂著頭,餘光悄悄打量對面的人——他在看窗外。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客廳主燈沒有開啟。為了省電,或者嫌主燈太亮,晚上通常會開啟與客廳相連的過道燈,要麼幹脆只開一盞餐廳燈。他家也是,暖黃色餐廳燈光打在他的後腦勺和半邊身體邊緣,勾出一道模糊的金色光影。
沉默似乎總是出現在我和他之間。
我喝光最後一口豆漿,盯著空杯子,用半秒鐘思索,要不要去廚房把杯子沖幹淨,又迅速放棄了這個念頭。杯子放回茶幾,我起身,越俎代庖替主人下達對自己的逐客令:“不早了,我先走了。”
“急什麼。”他扭過臉,半張臉被光照亮,半邊臉在陰影裡,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你又睡哪?”
我避開他的視線,望向天花板,理所當然道:“睡樓上啊,有鑰匙就不用去外頭開賓館了唄。”
“直接住進去很容易塵蟎過敏。”他說。
“啥?”說話間我收回視線,發現他也站了起來。
“屋子太久沒收拾,住進去對身體不好。”
“嗨,沒啥事,將就一晚。”我晃了晃手中的鑰匙,邊走邊說,“睡地上都行。”
“我去拿被子和床單給你。”
“不用麻煩。”我試圖推脫,腳下不停,“家裡有,抖抖灰躺一晚出不了問題。”
“不麻煩,身體最重要。”他語氣溫和而又不容拒絕,“有更好的辦法為什麼要將就呢?”
於是我只好原地站住,回身與他道謝:“……謝了。”
他越過我,動身朝臥室方向走去,走到大概一半的距離,背影停住:“你一定要這麼客氣嗎?”
我怔愣。
不等我開口,他已經走進臥室。
這次他在裡面停留的時間長一些,櫃門開合之間的鉸鏈聲,又過了一陣悉數聲響,他才抱著一床被子出來。
接過來,被子沉甸甸壓在手臂,我緩慢深吸一口氣,沒有再口頭客氣:“走了,晚安。”
他替我開啟門,後退半步。
“晚安。”
踏上樓梯第三階時,身後的門被很輕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