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鄧一晚沒閤眼。
南都的天氣越來越涼,晚上蓋著被子還覺著陰冷。半夜只能躺在這瓷磚地上,連個遮蔽的衣布都沒有,老鄧想家,想那起碼遮風的半間小店。
說是一晚,實際也只有兩三個小時。一夜的紛亂結束時天已經微亮。老鄧算配合的那批人,還算比較幸運,不少和他一起逃散的兵都在反抗中被打死。直到老鄧被關押在小黑屋裡,外頭還是槍聲依稀不絕。
小黑屋曾經是圖書館,老鄧從沒來過的地方。老話都說讀書人明事理,老鄧覺得,就是因為小山一般的書堆在這兒沒人讀,外頭才會左手打右手。電視裡頭那成語咋說來著?煮豆燃萁。
這幾個小時老鄧也看明白了,不停有人帶著相片畫冊進來認人,畫像上被帶走就沒有再回來的。那小冊子就像生死簿,勾上一劃人就沒了。
老鄧不知道自己在不在裡頭,他就是個老農,哪裡敢打聽閻王爺的事兒。好在老鄧出來前把私房錢都藏在麻布裡頭,女人往後做衣服總能瞧見,老鄧也算有個交代。
其實這樣也好,老鄧年紀比女人大了快十歲,一直覺得女人跟自己吃了虧。四十的年紀還有機會找個好人家,別像自己以前那婆娘一樣,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就沒了……
整夜,老鄧耳中除了槍聲就是娃兒的聲音。娃兒想討老婆來磨老爹哩。
第二天,圖書館的人少了小半。沒被帶走的又被挨個叫去問話審查,老鄧知道的都老實交代了,結果一查,沒找到老鄧口中的那個女人。
沒有了證明清白的家人,老鄧只能和犯過錯的兵一起去軍營。說是去前線戴罪立功,實際就是炮灰,南都的老爺們不好明著處決這麼多人,送去戰場也算是再利用。老鄧聽周圍的人一直這麼說,心裡更失落了。
不知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老鄧腦袋昏昏沉沉,走道都想睡。好不容易捱到軍營,連營房都沒進,老鄧站著就睡著了。不應該啊,莊稼人的懶筋從小就沒了。
老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周遭熱乎,覺得暖洋洋睡得舒服。醒來以後老鄧已經不在軍營了。
這裡是曾經的公寓樓,幹淨整潔。基礎的傢俱一應俱全,特別是那大電視,和以前婆娘天天看的那臺一模一樣。老鄧心裡犯嘀咕,卻不敢隨便亂動,這樣的屋子現在可是稀罕得緊,他可賠不起。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進來的是個男的,軍裝,帶著槍。老鄧看見他就腿軟,以為自己要死了。
“你以前是什麼人?”軍人覺得好笑,遞過去根煙問道。
“我是種地的……長官我真的什麼都不曉得,就是賺口飯吃。”老鄧不敢接煙。聽說牢裡有斷頭飯,現在飯貴,老鄧不知道這是不是斷頭煙。
“你都會種啥?玉米會嗎?”軍人像是來閑聊的,沒有一點嚴厲,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會。麥子、穀子、稻子都重,苞米種得少。”老鄧不敢騙人,家裡確實好些年沒種玉米了,這東西還是種在北方的合適。
“這麼多,你們家地可不少啊。”軍人還是把煙塞給了老鄧。老鄧也饞,煙草比糧食都精貴,他有個把月沒碰過了。
“我們村地好。靠湖,地闊。老底子沒人管,田就在湖邊上,打魚都會順帶撈些泥來上,那時候一畝地能長一千多斤稻子,一點化肥都不用。”老鄧不懂什麼破壞環境,不懂水土流失。老一輩的人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憑自己本事,就是老天爺賞的飯。
“現在不行了,湖被你們當地種了,發大水就要死人嘞。”軍人似乎也是事底下出生的人,說起農村的事時不時插上兩句。就小小的莊稼把式,兩人漸漸聊開了。
“現在不行了。也沒地種了。”老鄧嘆了口氣,他心裡最放不下的還是土地。地上的人們,哪一個不是靠土地養活的,不好好伺候土地哪裡來的莊稼。
“如果讓你再種地,種你的稻子、穀子、麥子,願意嗎?”
“那感情好。一塊好地用心些能養活好些人,但......”
“不問你要錢。”軍人擺擺手,手上還有些陳舊的疤痕,“就好好種地,不去搞歪門邪道,做得到嗎?”
老鄧激動地點著頭,他不知道眼前比自己小一些的軍人是誰,但有人給他地就是好事。有地他就能養活自己,就能吃飽肚子,最關鍵是有地種,他就不會再被打死。
軍人點了點頭,拍拍老鄧的胳膊走了出去,留下半包還沒抽的煙。
“林司令!”門口的衛兵敬禮道。
“他沒問題,找異能協會的人過來吧。張百川那裡怎麼樣,幾個過關的?”
“張政委嚴苛,十名待覺醒者都沒過關。八人再觀察,一人曾有案底被送走了,還有一人......”衛兵頓了頓,偷偷瞄了司令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