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強硬且不容置疑,既不解釋姬允到底身患何病,為何至今不容人探視,也不說明顧蘊如今處境,絲毫沒有顧忌姬蘅的意思——想來也是,眼下情勢,顧桓既然肯一力扶持他上位,姬蘅如果不傻,此刻就該順水推舟,什麼也不問,當作自己什麼也不知道,清清白白地坐上那個位子。
姬蘅面露遲疑,看向他的目光帶著怒色,卻被強裝鎮定下的驚惶所覆蓋過去,他抿緊嘴唇,最終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他垂下眼皮,極輕地嗯了一聲。
顧桓點點頭,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姬蘅那一瞬間心裡的掙紮,他也看在眼裡。
但是沒人會傻到推開將要到手的一切,恨不行,愛也不行。
這日之後,姬蘅重返朝堂,發現朝堂上風雲越發詭譎,數名大臣聯名上書太子登基當政,太傅白宴站出,怒斥他們為國之竊賊,兩撥人馬爭吵不休。
姬蘅坐在上座,始終不言,白宴為他置身事外的態度深感惱怒,這日淩厲話鋒終於直指向他:“陛下隱於深宮,說是染疾,究竟如何情形,臣等卻一概不知,此時諸位就要轟抬著太子登基,究竟是何居心——太子殿下既身為國之儲君,又是東宮正統,難道聽信讒言,真的要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嗎?!”
姬蘅被他指著鼻子教訓了一通,也顯出了不高興的模樣,他鼻子一皺,道:“太傅常常訓導本宮,人君當勉勵,人子應孝悌,如今父皇病重不能理事,本宮代政,既為社稷著想,也為父皇分憂,太傅卻口出惡言,字字誅心,又是個什麼道理?”
立時便有人附和。
白宴被他們的寡廉鮮恥氣得發抖,當下拂袖而去,隔日竟上表辭官,歸隱山林。
顧桓踏進乾陽宮,他最近每日下朝都會到這裡來遛達一圈,經過上回事情,姬允與他徹底撕破臉,顧桓從來到離開,往往要坐上一個時辰的冷板凳,但這也並不能阻止他每日往這裡來,姬允不理他,他便自己找話來說,今日正好說到白宴辭官的事情。
姬允正無所事事地翻書,聽到此,手指一頓,顧桓注意到了,道:“白宴倒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
話是這麼說,語氣裡卻頗有兩分輕視之意。在顧桓看來,白宴這種行為算得上是一種半途撂挑子逃跑,遇事則退,可稱之為不戰自敗,他是頗為瞧不上的——盡管於他是要輕松許多。
姬允卻沒仔細聽他說什麼,他將書又翻過一頁,眼睛裡卻一個字也沒看下去。
他倒是差點忘了,上一世白宴也是辭官歸隱了的,只不過發生時間比現在要早許多,而他因為被諸事纏繞,這點小事並不掛在心上,沒想到數年過去,白宴仍舊被姬蘅氣得辭官了——縱使有所推遲,好像結局也並不曾有過改變。
該發生的終究還是會發生嗎?
姬允心裡仍舊疑惑,但不知為何,已不如之前惶惑,反而略微感到麻木。
被所謂命運反複玩弄之後,已經失去掙紮的意志和力氣。
隨便吧,他想。
如果真的一切都不能改變,那也挺好的,至少顧桓應該還是會死。
只是還是會為了姬蘅死嗎?又會是什麼樣的死法呢?
姬允漫無邊際地想象起來,明知不過是自己的臆想,仍然有種報複性的快意從心底生出來。
若說從前,依賴與忌憚讓他對顧桓感情複雜,上回之後,顧桓親手將他從年幼時候生長起來的兩人間的情誼一刀斬斷,他對這人再無那種偶爾幹擾他判斷的酸軟情緒,只餘下帶著恨意的麻木。他甚至有些佩服起來,顧蘊是如何忍得下這麼多年的呢?
顧桓不是瞎子 ,當然也看得出來他的態度,但是姬允既然已經在他囚牢之中,那什麼樣的態度,也就無關緊要——若什麼都想要,那未免也太過貪心了。
徐廣年端著一碗湯藥進來,藥味濃鬱,姬允立刻厭惡地一皺眉。
從前幾日開始,姬允就被逼著喝這不知道是什麼勞什子的東西,來路不明的東西誰敢喝,姬允第一次偷偷倒掉之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奸細轉頭就告訴了顧桓,第二日顧桓就親自上陣,逼迫他將藥喝下去。之後每日顧桓過來,必有一項是要盯著他喝完這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