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續的沉重撞擊下,城門與城牆的連線處已經發出令人牙酸的松動聲音,彷彿搖搖欲墜,再來一次撞擊就要轟然倒塌。
江充在指揮城內的人將之前為避炮火而藏於城牆下,以沙袋和油布所遮掩住的大炮推出來,炮口調高,對準城外的後梁大軍,然後開始填充炮彈。
白宸從城樓上看下去,看見段匹煥的車駕位於中軍還要往後一些,這個位置很有幾分心機,是一個無論箭羽或者炮彈,射程都抵達不到的位置。
這就沒辦法了,白宸頗有幾分遺憾地想:段匹煥是要比他爹懂得如何保命多了 。
城牆已經在簌簌地往下落牆灰,再讓他們這樣捶下去,城門可真要塌了。
段匹煥手中拿著那支獨眼筒鏡,他看見前面攻城進度,皺緊眉,臉上神色看得出有兩分躁怒了:“怎麼還沒破城?”
“回陛下,”他身邊隨從的一名將領忙道,“焦城的城防本來就是四城裡最嚴固的,那姓白的來了之後又不斷加固,光是城牆就又高了一丈多。”
實在不能怪他們攻城不力啊。
段匹煥實在有兩分心浮氣躁,但又不得不沉下氣來,又問:“炮筒還要冷卻多久?”
那人不敢再說又會讓段匹煥發怒的話了,只猛點頭,囫圇道:“就快了就快了。”
“快了究竟是多快!你當他們沒大炮啊?!就任由你磨磨唧唧撞他的門?!”
段匹煥額角上青筋一爆,對人破口大罵,那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無辜將領也毫無辦法,只能充當著憤怒主君的出氣筒。
段匹煥罵了一通,仍是怒不可遏,卻也沒什麼辦法,他臉色鐵青地舉起筒鏡往城樓上看,恰好便看見了白宸的身影,而對方也正好望向他。
明明隔得很遠,白宸也未帶著什麼筒鏡,卻精準地定位到了他,段匹煥甚至看見白宸朝自己的方向輕微地點點頭,彷彿極斯文有禮地打了個招呼。
而後白宸揚起手,向下一揮。
那是一個十足的行動指揮手勢。
而後段匹煥看見數枚炮彈從城內射出,落到人群裡接二連三地爆炸開來。爆炸所引發的一片白光讓段匹煥先是下意識擋住眼睛,而強烈的震蕩和餘波讓腳下都晃動起來,他又馬上伸手扶住了車轅,才沒有丟臉地從車上摔下去。
而前方的大軍隊形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給一下炸散了,段匹煥站穩之後,也沒有時間去罵人了,他迅速地下達數條指令,攻城的繼續砸門,盾隊的仍舊掩護攻城人員不被亂箭所傷,緊隨其後的投石車繼續往城樓上砸,砸下一個算一個。而後方的隊伍迅速收攏後撤,避開對方的炮擊範圍。
饒是如此,那一聲接一聲的爆炸,也夠讓人受的了。
和剛才後梁的氣勢洶洶一比,這下是全倒了個個兒了。
段匹煥大怒,吼道:“他媽的冷卻好了沒有!”
話還未完全落下,城內又射出了一溜炮彈,炸得段匹煥臉皮抽搐 ,青筋暴跳。
等城內這邊炸得差不多,段匹煥這邊又開始放炮了,雙方有來有往,直炸得天地一片霹靂燦爛,方圓百裡之外都能聽到過年的動靜。
等兩邊的炮彈都揮霍差不多了,白宸終於又開啟已經搖搖欲墜的城門,大片人馬殺出,與段匹煥的大軍戰作一團。
直從白日殺到日暮,段匹煥始終不能突破入城,己方傷亡卻已上萬,這對攻城方來說,已經可以說是處於下風了,而再耗下去,一來到了夜裡局勢更無法掌握,二來損耗也實在太大了。
段匹煥都不知道這破城怎麼有這麼多的人,簡直源源不絕無窮無盡一般,如果不是白宸破釜沉舟將人全部用在了守焦城這上面,不然就是白宸其實根本是隱藏了實力,盛朝一通內亂下來,能打仗的人還是遠比他預估的要多。
如果是後者,段匹煥這一手趁人之危,渾水摸魚就是一個蹩腳的笑話了,搞不好白宸就等著他送菜上門呢。
籌謀劃策皆在戰前,一旦臨陣,靠的便是必勝的信念了。戰場上瞬息萬變,若是主帥都對自己的決策産生懷疑,軍心一散,必不能敵了。
段匹煥咬緊牙齒,一瞬間的動搖迅速被他自己從腦子裡揮開。
他自然不相信盛朝這麼千瘡百孔,還真能給他多出好幾萬人來,他篤定白宸不過是窮途末路,自己再強攻,反倒要逼得對方狗急跳牆,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不如先行撤退,接下來慢慢磨。
段匹煥收攏兩翼,護著中軍一路後退。
此時暮色四合,天已擦黑,段匹煥退回到沇水邊上,看到沇水對岸火光燦爛,宛如一條長長火龍。
一瞬間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先皺了眉:“怎麼回事,誰讓他們不守住大營跑這邊來的?”
等他拿過身旁人筒鏡一看,才覺出了不對勁,河對岸不是他的人,那服色那戰旗,竟然是盛朝人!而且人數看著還很不少,光是沿著河邊以及身後山林的重重火光,已經顯出對方有多麼人多勢眾了。
段匹煥一下子傻了眼,反應過來後大怒不已:“他們怎麼過去的!誰守著沇水的!”
但此時追究這個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對面的姬蘅還很得意地在沖他揮著戰旗,他面前綁了一溜的人,雖是看不大清楚,大約都是那幫子貴族一類,只是如今個個捆得跟待宰的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