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騎在馬上,目光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人,神色複雜。
顧蘊嚴妝高髻,身著朝服,眉目間隱隱顯出凜色。
她本是顧家的女兒,生來就該會舞刀弄劍的,即便是入宮之後寂寂多年,那條從小拿劍捋直的脊背也仍然挺拔,能頂得住事情。
顧蘊從門內走出來,向姬允行的不是宮禮,而是臣子之禮——本身在本朝,皇後除了是皇帝的後宮之首之外,也是皇帝的一大臂助。
只是顧蘊實在過於淡薄,有時竟讓人想不起還有這麼一位皇後來。
“容臣妾稟,”顧蘊神態語氣都還是如往常一般淡淡的,彷彿要說的事情只是在自己的花園裡接待了一個客人,“有人趁陛下離宮之時作亂,因事態緊急,臣妾等不及陛下回宮,便自作主張召來了白大人和傅先生,先行平了叛亂。”
末了,還純屬禮節性地添了一句:“望陛下恕罪。”
姬允自然不能怪罪她,他下得馬,雙手將顧蘊扶起來,笑道:“皇後何罪之有,要多虧了宮中有皇後坐陣才是。”
顧蘊垂下眼皮,安靜地一笑。
兩人看起來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顧蘊難得穿上朝服履行一國之母的責任義務,然而這不過半日多的時間也把她累著似的,姬允一回宮,顧蘊便託言疲乏,回寢宮歇著去了。
唯有白宴傅衹留下來,跟著姬允到書房,將今日之事複盤一遍。
前半段大致上同姬允推測的情況差不多,叛軍聲東擊西,趁著大半兵將跟著姬允去東郊,城防空虛的時候攻破西華門。但後半段就有些超出姬允的意料了。
“你們知道有內應,”姬允挑挑眉,蜷起的食指敲了敲桌面,“還把人放進來?”
白宴和傅衹相視一眼,傅衹拱手道:“是微臣的主意。”
“不知道陛下有沒有抓過雞鴨,雞鴨吵雜,又能四處蹦噠,當它們分散的時候,要捉住是很難的,但只要把它們趕進雞籠裡,便一抓一個準了。”
傅衹這個假出世的,外人以為他都要修煉成仙了,恨不得往他身上堆上一團一團的縹緲仙氣兒,卻不想本人倒是鄉村野趣足足的。
白宴眉毛微一動,眼裡微微閃過一點笑的痕跡。
沒人注意他這點細微的變化,傅衹繼續道:“遼東王與漢陽王各自被困在黑水鹹陽,已是到了窮途末路。他們分兵入京,不過是困獸之鬥,做最後的掙紮,得手固然是賺了,失敗了也沒什麼,不過魚死網破而已。這樣的人傷敵八百,不惜自損一千,若是放在外邊,不知會惹出什麼亂子,還是關起來打的好。”
白宴在旁邊幫著解釋:“正好借那內應的好處,那些人一進宮門,還沒來得及覺出味兒來,便被我們的弓箭手包圍,才得以大勝。”
姬允略抬起眼皮,他仔細看了看傅衹,不知想到什麼,似笑非笑地扯扯唇:“傅先生的意思是,朕的皇宮,是一個雞籠嗎?”
白宴和傅衹都不由一愣:合著我們說了這麼半天,您只注意到您的宮殿變成了雞籠嗎?
除了這不大端莊的小小玩笑,姬允沒再說什麼,只大致敲定了事後的獎罰細則,便讓人退下了。
殿內空曠,姬允坐在椅中,一手支著額頭,像是累著了。
徐廣寧取走茶盞,無聲無息地,便要退出去。
這些年他呆在姬允身邊,從不多嘴多舌,也未出過錯,實在是貼心又合用的一個啞巴。
用得順心又順手,只是有時候又不免覺得兩分乏味。
像是這時候,若是李承年那種見著他的神色,免不了要自作聰明地問上幾句,姬允雖然嘴上總是挺嫌棄李承年,但其實也想同人說說話。
兩世加起來,他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到頭來也只能挑挑揀揀那麼一兩個人,藏著掖著地說說心裡話。
姬允叫住了徐廣寧。
徐廣寧站住了,誠惶誠恐一般,微微地縮肩低頭。
“陛下,有什麼事吩咐奴才嗎?”
姬允瞧他小心謹慎的模樣,心下有些厭煩,只忍耐住了,道:“你今日聽到傅衹說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