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一直覺得信陵將陳瑜教養得很好,生於富貴,很難不染上一些精緻毛病,吃穿用度上的挑剔且不說了,骨頭在錦繡堆裡泡久了,也容易變得軟綿綿。
遇著不同的物件,還能夠隨意彎折。不過他們不管這叫欺軟怕硬,他們有更體面的形容:審時度勢,顧全大局。
畢竟誰都不是光著腳走路,舍不下的負累太多,誰都不敢輕易豁出去。
這種時候陳瑜能夠站出來,不是沒有勇氣的。
姬允贊賞了一番陳瑜的勇氣,然後拒絕了他。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肆無忌憚,不顧後果的一腔之勇。但是作為看到過結局的過來人,姬允到底像那些死板古舊不開化的老古董們一樣,出於作為家長的私心,他將人扣了下來。
甚至為防又出現姬蘅偷偷跑路那樣的鬧劇,直到大軍出發前,姬允一直派人寸步不離地看著他,嚴防死守到了信陵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地步。
信陵倒不至於懷疑姬允這是故意壓著陳瑜不讓他掙功名,左右這個功名不是那麼好掙的,還不如呆在京城慢慢熬資歷,慢雖慢些,終究穩妥,不必她日夜擔驚受怕。
而且為了安撫憤懣不已的外甥,姬允還補償性地將陳瑜調到了大內禁衛營——巡視宮禁,保衛你皇帝舅舅的安全,難道不也是為國盡忠嗎,聽來還更體面一些。
陳瑜氣呼呼地領了職,姬允哄他到這個程度,他到底也沒法再鬧下去,只好不情不願地上了崗。
回頭再去找姬照喝了一通酒,發洩了一番有志不得抒的苦悶,也就過去了。
遼東王大軍南下,漢陽王揮兵向東,朝廷只能兩頭分兵,務必要分頭截獲他們,不能讓那倆人碰到頭。
姬允這邊為調動兵馬糧草而焦頭爛額,遠在譙州的白宸,則剛剛把給自己下馬威的人給對付了回去。
姜越以特殊時期為由,營防謹慎,不能敞開大門迎接來使,煩請白宸事急從權,不必計較虛禮,先進來再說。
這話說得很心機,只要白宸說這不符合規格,要求從大門進去,便是不識大體,只顧著那些虛頭巴腦假大空的虛禮了。
姜越看著五大三粗沒腦子,小心思轉起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不過也是,顧桓一出事,猴子充大王。姜越作為顧桓的副將,自然恨不得頂而代之,把從天而降的白宸當作眼中釘也不足為奇。
白宸一來就被下了這麼狠毒的一個下馬威,面上倒不顯出被侮辱的氣急敗壞,也沒沖著城頭上的一幹人等大喊大叫。
只是召來守城的小兵,道:“去,回你們的將軍。我看你們這個籃子的質量不大好,糧草恐怕裝不了幾擔。我在這裡等著你們把籃子都趕制齊了,再進去也不遲。”
三言兩語間將姜越的話拆解一番,把概念偷換個徹底。還不顯山不露水地威脅了姜越一通:不開大門迎我進去,行啊,那你也別要物資了吧。
而姜越顯然也不能再進一步說明:這個大門不能進單指你白宸而已,糧草卻是可以進的。
那就不是有心機,而是缺心眼了。
權衡一番,姜越咬碎一口大板牙,捏著鼻子把白宸從大門迎了進來。
一起出來迎接的還有姬蘅。
姬蘅如今暫時領了主事譙州大營的名頭,又是太子,姜越雖然瞧他不起,明面上還是要供著他。
所以姬蘅在這裡其實過得還行,至少沒姬允想象的那麼差。
雖然整個人黑了點,瘦了點,看著倒是更有精神了一些,個子也又竄高了幾分,隱隱看著竟有些成熟的樣子了。
白宸向他行禮的時候,姬蘅伸出兩手扶住了他,那掌心骨骼傳來的力度,讓白宸也微微有點驚訝。
但面上仍不動聲色,只是斂眉道:“臣見過太子。”
“卿多禮了。”姬蘅語氣溫和,手下的力度卻以旁人看不出的強硬,硬生生將白宸從半跪的姿勢裡扶了起來,“聽聞卿要來犒軍,孤已等待多時了。”
他臉上帶笑,依稀還看得出些那肖似他父皇的風流多情,不學無術的痕跡,但目中晦暗深沉,已然像是另外一個人了。
白宸一瞬間覺得,這個太子殿下,看起來竟有些顧桓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