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宸仍不理他,只從袖中取出兩份書文,由內侍接了遞給姬允。
道:“前些日臣於宴上偶遇刑獄司的耿朔大人,耿大人私下給了臣由錢能畫押的字據,其中罪狀不可細數,臣不敢私藏,所以奉給陛下。”
錢通數次被白宸無視,也實在覺得憋氣。聞言,又輕蔑地哼了一聲:“耿朔又是誰,刑獄司何時竟輪到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人主持了?錢能一案早在之前便由刑獄司專人審訊看管,耿朔得了證詞不報給主事薛昶薛大人,反倒私底下給你,也不知是有什麼說不得的原因。”
說著,他還尋求認可地,將目光移向後邊站著的薛昶,薛昶卻避開他的目光,脖子一縮,低了低頭。
錢通不由一愣,再轉視線,正對上面色晦暗,陰冷看著自己的顧桓。
白宸聽得錢通的嘲諷,並不顯出怒色,反而越發地溫和,他緩聲道:“是啊,耿大人何以不將證詞交給自己的上司,反而給在下這等微末之輩,的確是有說不得的原因。”
他轉向目光左右漂移的薛昶,再停到臉色越發陰沉的顧桓身上:“您說是不是,薛大人,顧將軍?”
他話中意有所指得太明顯,在場之人無不感到了一種突然微妙的尷尬氣氛。
白宸面上微微帶了點笑意,不躲不避地與顧桓對視,顧桓面色沉冷,漸漸地,那鋒利的眉梢末端,才往上挑了一個微小的弧度出來。
他道:“白散騎初入官場,恐怕不知所謂在其位謀其職,同樣,越俎代庖也是大忌。只念在白散騎年幼無知,不予計較。而刑獄司內部審案向來有其固定流程,案件未定之前,一應過程不得向外洩露。耿朔身為刑獄司職官,知法犯法,應以貶謫。而其證詞未經刑獄司考證,亦不足取信。至於本將軍這邊,日前已經收到刑獄司的結案,錢能管教奴僕不力,使奴僕膽大妄為,應處杖責賠款。此案到此結束,已沒有再查下去的必要。”
不容反駁地這麼一通說完,顧桓揮一揮手,直接宣佈道:“今日朝會到此畢了,諸位散了吧。”
饒是姬允脾氣再好,為君再弱,也不由遽然變色。
他猛地從座上站起來,信手從禦案上抓了方鎮紙,往地上猛力一砸。
“誰敢走!”
他這一聲怒到極致,到中途就破了音。
眾臣子一時之間躊躇原地,進退無措。左瞧瞧勃然大怒的姬允,右瞅瞅神色深沉的顧桓,心中也都知顧桓此舉實在有些太過,便是個泥性子也要被搓起了火,就有些擔心姬允要拿他們來發作。但那擔憂在心裡只過了一遍,到底還是更顧忌一手拿捏著自己身家性命,仕途前程的顧桓,便都不敢妄動。
顧桓也站住了,轉回身來,抬抬眼睛,直望向禦座上的姬允:“陛下還有事?”
姬允面上隱隱顯出怒極之時的青色,麵皮也微微地抽搐,他咬緊了牙齒,強自忍耐怒氣,道:“原來你還知道朕才是皇帝啊,”
卻實在忍耐不住,聲音猛地撕裂似的拔高:“朕還以為這天下姓顧了呢!”
此言一出,眾人面色不由都是一變。
饒是大家都對顧桓掌權的事實已是心照不宣,但也都有志一同地對姬允保持了表面的恭敬與順從,口中仍舊只將姬允喚作是陛下。
但姬允偏扯破了這一層遮羞布,將朝堂上長久以來的微妙平衡徹底打破,如同宣戰一般,他厲聲道:“把涉案人員帶上來,朕要親自再審一遍。”
他微眯起眼睛,掃過臺下眾人,最終定在顧桓臉上,語速緩而沉,一字一句地道:“朕看看,誰還敢攔?”
因為情緒過於激憤,姬允眼裡甚至浮出了血絲,使得他臉上顯出一種近乎狠厲的神情。
眾人不曾見過這樣的姬允,一時過於震驚,也終於感到了對君上應有的畏懼,紛紛垂下頭去,氣都不敢大聲喘。
連顧桓看著他,一時都微微怔住,彷彿避其鋒芒一般,不再言語。
於是錢能從監獄裡又被提出來。
錢能本是不學無術之輩,狠毒常有,腦子卻不常有。之前不知被誰提點過,言之鑿鑿說錢貴作惡與自己無關,只是進大牢之後,提點的人可能就再懶得管他,被耿朔一提審,三言兩語便撬出了話,在字據上畫了押。
如今字據呈到堂前,錢能驚慌失措,想要分辨,卻是顛三倒四越扯越亂。
偏此時,白宸慢悠悠地,閑閑道:“依微臣之見,錢能蠢鈍如豬,倒也真不一定能幹出這麼多事來。八成是背後謀劃之人看錢能無足輕重,要他做替死鬼呢。”
人在絕望之時極易狗急跳牆,先前被審訊,錢能不住地往哥哥錢通拋眼色,錢通都只做不見,心中已是又急又氣,再聽得這麼一挑撥,真的便要認定自己要當了替死鬼,心中怨氣哪還忍得住,當即指向錢通,憤憤不已道:“錢通!你忘了你這官位是靠誰來的了嗎!若不是我上下打點,你以為你能平步青雲?朝我張口討銀子倒是勤得很,現在怎麼裝啞巴了!”
錢通如被點著似的,當即跳了起來,大罵道:“你瞎說什麼!我何時向你討了銀子!分明是你一直上趕著送我,我又怎麼知道你那些銀子是什麼不幹淨手段得來的!”
眼看著又要演變成了兩兄弟互相扯皮,姬允不耐煩地一皺眉,正要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