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越過他的肩膀,已看見裡頭的人,不由喜道:“先生竟已到了。”
那人站起來,朝他拱一拱手:“聖上有所召喚,草民怎敢不應。”
這人著一身布衣,人近中年,形容清矍,看著有種清直之感。即便是向姬允作揖,也像是竹子被風吹彎些許,風止住很快就又挺直了。
那人又轉向白宸,面上不複那點疏離的客氣,卻是已經帶了和緩之色,他正要說話。
卻被白宸搶了先,他突兀地開口道:“陛下,這位是?”
姬允為他的無禮微微詫異,不由轉臉看他,一時沒注意到那中年男子臉上也是掠過一絲驚訝,又很快斂去。
姬允也無心計較白宸那點無禮,只笑道:“小郎年輕,不識得先生也是有的。不過傅衹傅知雅,傅先生的名號,你總該知道吧?”
傅衹號知雅,十多年前辭了江城太守,避世隱居。傅衹時有才名,德行亦為人所推重,當時名士白衡稱之為“知雅之士”,傅知雅這個名號,便是這麼傳開來的。傅衹隱居之後,朝廷欲徵辟白衡為官,白衡道:“知雅不出,我何能為?”於是不就,甚至隨後也入山避世,十年不出棲綠山。
他們一在南一在北,遙以詩文相和,一時傳為美談。
白宸既為白衡為數不多甚為寵愛的侄輩,即便不曾見過傅衹,聽總是聽過的。
白宸旋即露出恍然之色,斂眉向傅衹作揖:“傅先生高名,家叔時常提起,卻未能親見一面,今日得見倉促,晚輩失禮了。”
傅衹輕輕頷首,已不見了方才的親近之色,只道:“小郎多禮。”
姬允見他們互動之間頗為冷淡,不由頗為感慨。
上一世傅衹作為白宸最重要的幕後軍師,步步籌謀,讓人心驚膽寒。而今兩人初次相見,卻也不過尋常問候。
只是見這一幕,他心中反而鬆了口氣,甚至有兩分寬慰。
他想,還好這一世是自己請動了傅衹,先將人拉到了自己麾下來。
上一世後梁侵犯,白衡入京,白宸透過白衡與傅衹結交,隨後傅衹入了白宸帳下作幕僚,一路謀劃,終於將姬允從王座上拉下馬來。
重生之後,姬允總是在想如何避免上一世的結局。他自然可以像對姬準那樣先下手為強,讓白宸和他身後的那一幹人永遠別進入官場,別出現在京城。這無疑是最簡單的法子,一勞永逸。但他不能說服自己,上一世既是他對不住白宸在先,使人心生怨懟,終至禍起。重活一世,難不成又要換一種方式,將人的抱負志向,剝奪毀盡嗎?
姬允到底讀多了佛經,所謂因果報應,他不相信這樣就能逃得脫,所以一心想要彌補,圓上那個缺口。
何況若真的要把後來跟著白宸的人都除了,那朝廷裡除了白蟻蛀蟲和顧桓的人,還餘得下什麼呢?
最好的法子,自然還是化敵為友,將人收為己用才是。
屋內卻不止傅衹一個人,還有幾名官員,都是之前被姬允藉故調出京的那批人,最近才被調回來。
他們還道自己出京是遭了貶謫,誰知三年就又被調回來,還都是或原位或右遷。今日又被姬允私下召來議事,莫不面面相覷。
正狐疑間,伎人們已經到了。
極天閣是一室兩廳的格局,姬允令樂師歌伎在外廳唱曲,外廳和內廳以門簾相隔,他們便是在內廳談事情。
姬允掃一圈眾人,緩道:“實不相瞞,朕今日召諸位來此,是為避開顧桓耳目。朕曉得諸位俱是國之棟梁,只因或與顧氏有隙,或不滿如今貴戚當權,朝綱混亂,常有胸懷不展的憤懣。而朕雖為天下之主,卻為權臣貴戚所制,不能立法度正朝綱。是以朕今日在此,便是想問諸位,”
外間的曲子已稀稀拉拉,柔媚溫婉地彈唱起來。
姬允的聲音在這樂曲裡被拉出一種很長的,破碎的迴音。
眾人皆盯著他,繃緊了下巴,漆黑的眼裡彷彿有細微的闇火。
或許他們也在日複一日的抑鬱裡,昏暗裡獨行了很久,很渴望有一道燭火能在前方亮起來。
上一世是白宸給他們點亮這星火。
這一次姬允打算自己來。
“你們還願意為朕效命,創一番事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