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宸記得東山上遍植桃樹,每到芳菲時節,粉霞如蒸如蔚。
從前姬允頻頻與他提起東山上的桃花,極盡溢美之詞,誇張得如舞如蹈,只是想要哄得他一起去看。
但他一次也未答應過。
他不知道現在邀姬允去東山賞花,會不會已經太晚。
他聽完了那個訊息,也不多麼受影響,筆下仍是很穩,將樹下兩個人影仔細地,認真地勾描全。
樹下人對坐飲茶,花落如雨,在兩人身邊積了一地。
他聽到束稚的驚嘆聲,頗為不捨地道:“公子,真的要將這幅畫送給那位麼?”
又轉念一想,之前公子同那位吵了嘴,數日都鬱郁不歡,為了哄回那人開心,才特特畫了這樣一幅畫去求和,自然盡善盡美才好,又怎麼會捨不得呢?
白宸也細細凝望畫中的人,眼中也露出極為不捨的神色,卻道:“不了。”
束稚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白宸指尖輕輕撫上畫中人的眉眼,目中眷戀,他低低地道:“不能給他了。”
諸事忙亂,到了二月底,人事命令才陸續下來。
為顯出自己愛才,姬允還於朝暉殿中接見了一批青年才俊,親自任命,以示鼓勵。
白宸自然是在其中。
姬允隔了眼前旒冕,隔了高高的禦座,看向臺下站著的白宸。後者微低著頭,似乎是要在聖上面前表示恭敬。
姬允從未見過他如此,心中略微有種無法言明的不適感。
但他隨即拋開了,按照名冊,一個個點下去,終於到了白宸。
“望郡白氏宸者,少有才名,尤擅駢賦,為高士所推……茲命其入翰林,領著作郎……”
長長的話音尚未完全落下,白宸突然越眾而出,上前一步,低頭拱手道:“臣以不才,忝受陛下青眼,心中惶恐,夙夜不安。實性鄙陋,不敢入紫微鳳池,還望陛下收回成命,另派臣出任地方。”
此話一出,眾人俱是一驚。
宰相門房七品官。中央的權力資源豈是偏僻地方所能相比,何況是還天子門下的職缺。須知著作郎一出來,都是望著中樞的三省六部去的,正是世家子弟們出將入相的絕佳跳板。
這個傳說中驚才絕豔的白氏小郎君,舍了這麼條青雲梯不走,非要往那坎坷行,也不知是城府太深呢,要在地方上掙履歷展拳腳,還是單純地腦殼有包。
姬允臉上也微微沉了下來,諸人只道他是被拂了顏面,所以不悅。
卻聽得姬允道:“小郎心意已決?”
白宸仍然拱手,低頭不起,道:“臣意已決。”
一片寂靜裡,姬允盯著那人頭頂,慢慢地,道:“小郎既執意如此,便去地方上歷練歷練,也好。”
又正趕上扶風王身死,勢力盡去,譙州大洗牌的時候。白宸自請去譙州,姬允也沒阻止,當即便準了。
但他準得太快,分明是帶著點惡狠狠的,撒氣的意味。
諸人得了官位,謝恩之後便要退下。
白宸走在最後,姬允瞪著那片背影,眼看便要邁出門檻了,終是叫人喊住他,讓他留下來,單獨敘話。
白宸回過身,重又走回來。彷彿要刻意提醒兩人身份似的,仍是微低著頭。
那樣的恭敬與柔順,簡直要讓姬允心中憋出一股邪火了。
“你作這幅樣子給誰看?”他冷冷地,幾乎不能剋制自己,譏聲道,“還自請出任地方,你連正經都不顧了嗎,賭氣使性子也該有個限度。”
看著對方仍是無動於衷的模樣,姬允越發地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