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仔細考慮。”
姬允要將人從自己身邊推開,卻又不能忍受這麼快得到回答,只能落下這麼倉皇一句,落荒而逃。
他出了側帽巷,腦子裡空得很,幾乎快要回憶不起來方才同白宸都說了什麼——彷彿想不起來,就可以當作自己不曾說過那些撇清關系,傷人的話。
但始終有一股汙濁氣盤桓於內,令他心胸抑悶,甚至感到一種抽搐的痛感。
原來他胸裡那顆跳動著的東西,這樣地喜歡那個人啊。
他咬緊牙齒,竟嘗到喉嚨裡彌漫出的一股血腥氣。
大將軍府裡血腥氣又要更濃一些,姬允來時,醫師正在給顧桓換藥。
顧桓是個不聽話的,醫師囑他至少躺個三月才能行動,不到一月他便爬起來,還去院中練了套拳,回來就傷口惡化。
老醫師急忙趕來,氣個眉毛鬍子一齊亂抖,又懾於大將軍威嚴,不敢多教訓,只能在重新換藥裹紗布的時候,暗搓搓地下手格外狠一些。
饒是顧桓一貫很能忍得病痛,在老醫生銷魂蝕骨的手段下,也不由齜牙咧嘴,發出陣陣嘶聲。
但見姬允跨門而入,又迅即整頓神色,咬牙蹙眉,忍住不叫喚了。
姬允聽聞顧桓傷口惡化,匆匆趕來探望。得知情由,不由發怒:“傷得這麼厲害,不好好養著,作什麼死呢?”
老醫師樂得有人教訓這不聽話的病號,手下動作越發慢騰騰,想趁機多聽些壁角。
顧桓察破這老兒心機,心中不悅,便要讓其退下,姬允眼一瞪,更怒道:“大將軍有傷不治,難道還要諱疾忌醫了不成?”
姬允少與顧桓疾言厲色,總是仰仗他的時候更多些。乍然被這樣一通斥罵,顧桓倒也不見怒色,只有些無奈似的,道:“是,臣領陛下心意就是了。”
只是又道:“臣也並非想要作死。只是扶風王所在封地譙州,與後梁毗鄰。扶風王意圖謀逆,自然該當伏誅,只譙州失了藩王坐鎮,後梁恐怕以為有機可乘,非要生事不可。後梁那起賊子,可不會禮貌等臣傷愈之後才興兵進犯。”
姬允一默。
他自然也明白顧桓的這層憂慮。上一世他才登極位,顧桓便諫他姬準心有不臣,宜早除之。他對幼弟尚有手足之情,不忍加害,便是以藩屏保障的理由,把姬準封到了偏遠譙州,以抗後梁。
他是流放他,也是在保他。而那數年裡,姬準也的確將後梁拒之門外,邊防守得很緊。
誰料終究是禍起蕭牆,兄弟反目。姬準事敗身死之後,後梁也趁隙而入。
如今姬準提前死了這麼早,後梁的確是個麻煩。
姬允捏了捏眉心,道:“後梁如今也是奪儲正劇的時候,便是有意進犯,又能成什麼氣候,何況還有刺史裴度盯著。再且說,本朝又不是沒人了,別說樊氏素來將門之府,荀氏近年也頗奮進,便是顧襄,想來也能抵擋一面了。除了他們,也還有無數好兒郎,何至於要你親自帶傷上陣。你且安心養著就是。”
是了,眼下盛朝既未經過八王之亂,顧桓也還在,後梁甚至還在內亂中。後來帶領軍隊,勢如破竹,一路拔城而下的新梁帝段匹煥,此時恐怕才剛從市井接回王宮,還在兄弟們腳下被當球踢。
天命都站在他這邊,還有何可懼?
只是姬允平日昏庸,難得說出這樣條分縷析的見解來,甚至還陰示他交出權柄。
顧桓微微挑眉,卻只道:“小子頑劣,豈堪大任。”
姬允原本也只是試探一下,並不指望顧桓能夠識相,因此倒不覺過分失望。
只話鋒一轉,又道:“信陵這幾日一直求見孤,說既然不能找到刺客本人,怎麼就能評斷是姬準派的人。孤答不上來,只能不見她。”
顧桓道:“刺客匿入扶風王府中,是陛下的一眾侍衛親眼所見,這是人證。在扶風王府中搜出來的私武密信,這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在,沒得抵賴。長公主愛護弟弟,難免偏激一些,陛下別往心裡去便是。”
姬允聞後不語,片刻,又道:“別的也罷了。只是那刺客始終捉不到,孤難免心中不安。”
說這話時,他眼睛盯著顧桓的臉,彷彿要看出什麼痕跡。
但後者神色自如,全無半點動搖。
“刺客既然是受人指使,主使者既已伏誅,自然不會再出現了。陛下若仍不放心,臣也可夙夜執衛,保護陛下安全,絕不讓陛下受半點損傷。”
姬允看著他,慢慢地點頭,道:“得大將軍此語,孤真正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