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村裡絕大多數的人都起晚了, 黎明前只有零星幾家在黑暗中亮起火光, 似乎就連狗也都為昨日的飽餐一頓也睡得死沉了一樣,整個村子依然安靜極了。
張繼家廚房是亮火光中的其中一家。
正中間的火塘裡的柴火燒得比較旺,照亮了廚房不少範圍, 估計也就正因為這個,廚房裡沒有再點油燈。
一個窈窕的身影輕盈在火塘和灶火兩邊移動,等到火灶裡的火也接燃上,那人轉身去水缸那想舀水洗鍋, 不想揭蓋蓋子卻發現水缸裡的水已經不多, 拿木瓢伸進去時果然幾乎到底了才舀上來半瓢水, 於是放下木瓢, 拿起旁邊的扁擔接了兩個空桶打算去後院雞舍那邊挑些水回來暫用。
做這些時她都一直動作很輕, 出門前還猶豫了一下是否要帶上油燈的, 最後還是沒帶, 小心開啟門,卻不想差點和外面的人影撞上, 一驚之下下意識後退,來人也反應迅速伸手幫忙拉住一頭扁擔,穩住搖擺的水桶,一手拉了一把她的胳膊穩住她踉蹌的身形,以及免去了水桶撞到門板發出聲響。
同時一個略帶擔憂焦急的熟悉的聲音低低傳來,“方姑娘,沒事吧?”
方雅穩住身形聽到來人是認識的, 驚嚇的臉上稍稍回血,同時也反應過來連忙輕輕掙動了一下,掙開了對方握著自己胳膊的大手,“我沒事,謝謝你,花大哥。”
花春生朝裡邊望了一眼,再低頭看退後些距離的方雅,以及她肩上的扁擔,微微皺眉,“怎麼起這麼早?”
“昨天言兒他們肯定都累了,我也無事就起來給大家煮早飯,等言兒起來就能吃了。”
方雅回答,她昨天雖然也去吃飯了,但是沒有待太久就又回來,所以是家裡清醒能起早的人之一,而杜大娘最近都去稔山那邊給蓋房子的人做飯,今天正好也沒在家。
花春生也想起來了,看了方雅一眼,沉默地徑自拿過她肩上扁擔,再她詫異地目光裡還是解釋了一句,“後院水沒了,估計是山上哪節被動物弄開沒接上,水沒來,我先去河裡挑些回來,等會去山上瞧瞧,天太黑,挑水的事還是我去吧。”
方雅抿了下唇,隨後感激地點點頭,“那就謝謝你了。”
“嗯。”花春生挑著空桶轉身正要走,忽然又頓了一下,回頭逆著火光看她,可惜光線太暗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清她一雙暗光裡也依然水亮的眼眸,聲音裡帶著些許無奈,“你和言哥兒就是太客氣,現在我和我娘都是受你們的照顧,要說感謝的是我才對。”
隨後沒等方雅接話,轉身就大步踏進了黑暗中。
方雅在後面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模糊,動動唇,最終卻依然沒有出聲,抬手抓住之前被拉住的胳膊位置,片刻後垂下頭,鬆鬆沒綁好的發絲跟著散下來,掩去了臉上的一切。
半晌轉身回去,用僅剩的那些水淘米刷鍋,跳躍的火光裡柔美的側臉一片平靜。
臨近午時,陽光白晃晃的照射在地面,樹枝上的蟬兒也只是偶爾才叫一兩聲,還是特有氣無力。樹葉也蔫蔫的半垂著,一動不動。
葡萄架上的葡萄最後一串也在方才被摘掉,不過比起外頭那些蔫頭耷腦的樹木們,架子上的葡萄葉子也顯得精神許多,一片片大葉子鋪展著,給下方投下一片陰影,不過也依然無法在這個時刻坐著乘涼。
方言改靠坐在屋簷下的躺椅裡,正一顆一顆珍惜地吃著葡萄,旁邊小桌上還留著半串,是打算留給等會張毅方錦下課出來吃的。
蘇老爺子今早剛到,就抓了還沒來得及溜出去玩的兩人去檢查功課去了,想起兩人進屋前那苦瓜一樣的小臉,方言有些心疼,於是打算把這些葡萄留著給兩人當作安慰。
蘇二哥夫夫倆也來了,不過這會蘇二哥正跟著花春生還要莫郎中跑山裡去了,顧秋和蘇老夫人則去了後院紡織間那,所以前院裡目前就只有方言在,順便看看院子裡曬的穀子,不讓鳥兒們跑來偷吃。
方言吃著吃著就忍不住打起了呵欠,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沒一會眼皮就開始變沉下掉,睜開又閉上,再睜開,再合……
最終在他忍不住,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細碎的腳步聲,直到站在他身前,臉上的暗光讓他猛地驚醒,睜開眼卻見是神色有些複雜低頭看著他的張春燕。
特別是停留在他鼓起的腹部時,神情更加複雜怪異,方言下意識用蒲扇擋住了肚子,往上坐起了一些,“有事嗎?”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他沒睡著會突然睜眼,小小的嚇了一跳,然後視線在小桌上碗裡還剩下的半串葡萄,眼眸裡閃過一絲妒忌,不過這些神情很快都被她隱去,溫柔地問:“我能坐下和你說幾句嗎?”
方言心裡微訝,雖然她最近經常來家裡,但也很少跟他們交談說話,也很少單獨出現在他和張繼面前,就是今日不知道為什麼了。
心裡暗忖著,面色卻不顯,方言微微點頭,“坐吧。”
張春燕坐在小桌另一側的方凳上,這次她的目光可以說是光明正大地看了方言的肚子好一會,同樣大方地坦言道:“說實話,我是真的挺羨慕你懷了孩子的。”
唇邊漾起一抹笑,纖手也不自覺撫上自己的小腹,水眸裡明明白白映著豔羨,“當初我也以為……”頓了頓,笑容變為苦澀,明媚的嬌顏也似乎變得黯淡幾分,“後來我和齊哥怎麼努力,可是這都過去幾個月了,依然沒有動靜。”
方言沉默了一會,對這種話題他還真不知道怎麼搭話好。他能說會懷上根本就還不在他計劃當中,完全就是個意外嗎?雖然對對方無感,但也還是別無緣無故古地去刺激人家吧,免得刺激出什麼意外來。
這會兒可沒有其他人,他就怕肚子了肉團子出什麼意外,張繼可是超緊張期待這團子的。
所以方言只好沉默。好在張春燕似乎來的目的也不是這個,所以也好像沒有要聽他的答案一樣,見方言沒有接話,她也沒有說什麼,一會兒後就又自己再次收拾好了情緒,神色如常地看過來似乎打算說別的。
見她如此,方言也就沒有急著開口,略悠閑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那茶尖還有清涼提神的功效呢。
果然,張春燕似乎考慮好了要說的話,再次開口了:“弟…夫郎。”
三個字出來不止是方言,就是張春燕自己彷彿也難以啟齒一樣,不過最終還是給叫了出來,只是臉上也很是不自然。
方言也不在意,沒去揣測她此刻的心思,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張春燕見他這樣,眼裡閃過一絲氣惱,但是想到孃家那邊託人送來的書信,又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