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老防盜門熟悉地合上,就像每天晚上奶奶披著衣服出去,照顧爐灶一般。她在無數個夜晚裡這麼做,照顧著添了蜂窩煤的爐子,也給她的星洲留下了無數個靜謐的、空無一人的夜晚。
——這聲音,有多久沒聽到了呢。
這房子裡終於又有了除了她以外的人聲,許星洲抱著自己的枕頭,忍不住就想落下淚來。
可是師兄到底在想什麼呢?
許星洲將自己的枕頭抱在懷裡,趿上拖鞋,出去偷偷看了一眼。
接著許星洲看見無邊的落雨之中,秦渡立在黑沉沉的滴水簷下,在風中,煙頭火光明明滅滅。
狂風大作,秦渡捏著香煙,一手擋風,猶如一座石頭般望著遠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其實已經許久不抽煙了。
許星洲知道秦師兄並沒有很重的煙癮,他的抽煙的習慣是他十五歲那年染上的,像他其他的一切壞習慣一樣不成癮,只是極其煩躁或者亢奮的時候,他才會摸出香煙。他抽煙時只是意味著自己極其煩躁,需要尼古丁來鎮定,不意味著他想抽。
確切來說,從許星洲和他在一起之後,他幾乎就沒再動過煙盒。
可是此時秦師兄看上去心事重重,煙霧飄散,火光亮了又黯。
長夜落雨,雨聲纏綿。許星洲那一瞬間意識到,秦師兄看上去,有點說不出的絕望意味。
……
第二天早上仍是大雨,許星洲摸了秦師兄的手機看了看天氣預報,發現未來的四天都不可能晴天。室外悶雷滾滾,已經連著下了四五天的雨,地熱不夠用,氣溫只有二十多度。
這地方的六月,如果出了太陽的話能將人曬得中暑,然而只要這陰雨六月一起頭,就能令氣溫降到初春乍暖還寒的時候。
秦渡結束了大掃除時,許星洲已經換上了衣服。
秦渡問:“做什麼?”
許星洲一邊找傘一邊道:“我出去買點東西……”
“——師兄陪你。”
秦渡說完,就將手一擦,撐開了許星洲的傘。
許星洲一開始還想推辭一下,因為她覺得這種事不好麻煩秦渡——這些事一向都是她經手的,覺得不好假手他人。可是那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看到秦渡後,卻又咽了回去。
於是他們鎖了門,撐著傘,往外走。
路上下雨下得一片泥濘,許星洲跳著往前走,突然冒出了一句:“其實算算日子,也過了不少天了。”
秦渡:“嗯?”
許星洲說:“……我奶奶的忌日。”
秦渡微微一愣。
許星洲在他的傘下笑了笑道:“——那時候也就是五月份吧。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我十三歲,還在準備期中考試,做那種綜合練習題,什麼因式分解啊什麼……我奶奶的身體其實一直有老人病,什麼高血壓啊什麼萎縮性胃炎……”
“然後那天晚上,”許星洲酸澀道:“也是下著這種雨,我突然聽見我奶奶的房間好像翻了什麼東西。”
秦渡幹澀地,嗯了一聲。
“我沖過去一看,是我奶奶在吐血。”
許星洲沙啞地說:“……我都沒想過人居然會有這麼多的血可以吐,比我在神鵰俠侶啊什麼還珠格格電視劇裡面看的還要誇張,我小時候看電視劇的時候總是很奇怪為什麼喝了毒藥一定要吐出血來,還是一道血,才會毒發身亡——我一邊大哭一邊大叫,把所有鄰居都引了過來。”
許星洲:“……他們把我奶奶送到醫院去,我以為醫生會有辦法,可是沒有。”
“——五天。”
許星洲笑了笑道:“只五天,我奶就在icu裡去了。臨走前她又清醒了半個多小時,神志特別清明,連氧氣管都不要。我那時還以為她會好,拼命陪她說話,說我這次考了班裡第一,沒有給奶丟臉,還說我這次和老天打了賭,如果我考第一就讓奶奶快點出院。”
秦師兄低著頭,沒有說話。
“但是我奶奶說,”許星洲揉了揉眼眶:“以後沒有奶奶也不可以想著死,讓我上了大學還要記得回來看她,要我好好兒活。”
許星洲望著遠方道:“史鐵生以前在《秋天的懷念》裡寫,他媽媽和他說‘咱們娘倆兒好好地活’,後來大口大口地嘔血,被拉上三輪車,史鐵生自己就這麼看著,沒想到這就是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