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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盛夏,柳丘學姐揹著一個行囊,離開了她生活了近六年的城市。
她買了十六個小時的綠皮火車t1462,搭上火車去了北京,去那裡上編導專業課輔導班。
人生又能有幾個六年呢?
柳丘學姐曾經說她來上學時就是走的上海火車站,那個站似乎是全上海唯一一個還能走k字頭和t字頭的站點了——那個站外面猶如迷宮,廣場寬闊,卻奇形怪狀,連地鐵站都長了一副和人過不去的嘴臉。
而戲劇化的是,柳丘徹底離開這座城市的那一刻,也是從那個火車站走的。
許星洲後來總是想起,柳丘學姐在安檢通道前,最後向外看的那個——充滿酸楚和希望的眼神。
她們都曾拿著錄取通知書,揹著一袋袋的行李拖著大拉桿箱,在那一年九月二日的驕陽下尋找新生群裡反複提及的、位於北廣場的接站大巴——那些來自外地的孩子幾乎沒有不渴望能在這城市留下,然後擁有一個家的。
二十四歲的柳丘學姐,在六年後,揹著一無所有的行囊離開。
許星洲為她難受了許久,卻又無法不為她的勇氣和選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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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的許星洲趴在桌上,一抽鼻涕,用手指擦了擦眼眶……
趙姐關心地問:“小柳走了,你就這麼難過?”
許星洲抽了張紙巾,擦了擦鼻涕,說:“嗯、嗯……受學姐這麼多照顧,最後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而、而且……”許星洲抽著鼻涕道:“我的假期社會調研寫歪了,調研方法和統計方法都有問題,我男朋友昨天晚上隨便瞄了兩眼就給我指出來了好長一串毛病!現在又得徹底推翻重來,我的暑假只有七天了……”
趙姐同情道:“……真慘,我兒子的社會實踐報告也還沒寫,現在在家補作業。”
許星洲想著秦渡指出的問題,充滿希望地問:“趙姐你兒子今年……?”
趙姐說:“小學二年級。”
許星洲:“……”
……
圖書館下午明媚至極,許星洲抑鬱地坐在一堆紮小馬尾戴頭箍的小學生中間,做著自己的暑假作業。
高中老師說,大學裡沒有暑假作業,都是假的。
她高中時期的所有朋友如今沒有半個是有閑的,他們要麼是社會實踐報告要麼是社會調研,或者就被迫出去實習做志願者充實簡歷,總之愉快的暑假完全不可能發生……
最悽慘的當屬讀師範的幾位朋友,在師範就讀生其中,最慘的一位當屬一位男生——他從高中時寫字就相當醜,於是他大學的粉筆書法課理所應當地掛了科,接著就順理成章地喜提六本字帖的暑假作業外加社會實踐報告一份,左手補考右手作業,站在寶塔灣就能聽見長江哭的聲音。
如今他在同學群裡瘋狂求購大家寫完的字帖。
許星洲想起學姐的離去,又想起秦師兄——接著,她對著電腦螢幕,又嘆了口氣……
“——星洲?”
她旁邊的姚阿姨關心地問:“怎麼了?一下午都唉聲嘆氣的。”
許星洲一愣,沒精神道:“……誒?啊……沒什麼……”
姚阿姨十分堅持:“有什麼不好解決的問題?和阿姨說說看。”
許星洲挫敗地搖了搖頭。
——這已經是老問題了。
這些令她唉聲嘆氣的東西,甚至從她發病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存在。許星洲在無數個夜晚中意識到自己與師兄的不相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家庭鴻溝,和那些所複蘇的、許星洲的骨子中銘刻的對一個家的渴望,和對‘不相配’一事的、近乎逼人逃避的恐懼。
許星洲害怕得要命,卻又不能對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