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洲就笑眯眯地又蹭蹭他。
她男朋友的手掌幹燥溫暖,骨節分明,在許星洲頭發上纏了纏。許星洲只覺十分溫柔——秦師兄真的比以前柔和了許多。
他身上開始有一種,融入世間之感。
世間滾滾而過萬千炊煙,庸碌與不庸碌的眾生與他們的所愛所恨、他們的所思所想,他們的百年身後一抔黃土與整個被他們締造的世界,帶著人生的重量,被風雨席捲而來。
——於是,漫長的風暴後,在風雨從來吹不到的、高不可攀的花崗峭壁之上,長出了第一枝青澀的迎春。
清晨八點的太陽,糅進了可麗餅的麵皮中。
許星洲低著頭看著自己碗裡的草莓和甜奶油,他們兩個人中之間寂靜安詳流過,只有窗外小麻雀的啁啾聲。
打破了寂靜的,是許星洲。
“師兄……”她沙啞地道:“你真、真的……沒有我,會活不下去嗎?那麼需要我嗎?”
她的話裡帶著令人難以察覺的酸澀和希冀,唯恐秦渡說我是騙你的,你別信這個,更怕秦渡語焉不詳——那甚至關乎許星洲腳下的深淵,關乎下一次的墜落。
——如果有人需要我就好了,如果有人能愛我如生命就好了,那一剎那五歲的許星洲和十九歲的許星洲的聲音重合在一處。
許星洲無意識地捏緊小勺。
秦渡沉吟一聲,在吐司上抹了兩刀草莓醬。
那幾乎是在等待審判——許星洲甚至後悔為什麼要問出這個問題,是對自己太自信了嗎?還是隻是欠揍地想要求證?
然後她聽見秦渡開了口。
晨光熹微,他的聲音閑散地道: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都是實話。”
許星洲那一瞬間,視線都模糊了。
“——需要你也是,沒你會死也是,”秦渡一邊抹果醬一邊道:“你就別沒事想著出去浪了,許星洲你記住,。”
秦師兄用餐刀刀刃兒,劈手一指那個女孩。
那姿勢極其囂張,甚至還有點秦渡特有的,不尊重人的銳氣,可是偏偏又特別、特別的撓許星洲的心窩。
“——和師兄作天作地的時候,”他將餐刀放下,散漫道:
“什麼理由都能用,就是不許說師兄不愛你。”
然後他把抹了半天果醬的吐司一卷,塞進了許星洲嘴裡頭。
他真的是太能餵了——許星洲被塞得都要溢位來,吃得特別撐,可是她聽到那句話,鼻尖都在發酸
許星洲從小,就在與惡龍搏鬥。
那惡龍與深淵同本同源,它們都出現在她五歲的那一年。惡龍是以萬丈深淵為力量的源泉的,因而每當深淵將許星洲往下拉時,惡龍都會得到力量飛撲而上,將許星洲踩在腳底。
小許星洲只能將它壓制著,任由深淵如同大嘴一般不停地開合。
許星洲痛苦地想,這種日子還會有盡頭嗎。
——知道自己不被愛的日子。
——知道自己不被需要,單打獨鬥的人生。在發病的無數個夜晚裡,許星洲有時苦痛地想:如果有人需要我就好了,可是‘需要’這兩個字,太過奢侈。
那些痛苦的字句在一萬個夜晚發芽,它們生機勃勃又侵佔全世界,猶如舶來的水葫蘆。這一切的一切只能由許星洲艱難地控制著——直到。
——英雄一腳踩斷樹枝的那天。
直到,他給許星洲留著臥室門的那一夜。
英雄曾抱著傷痕累累的勇者穿過雨疏風驟的長夜,帶著大病初癒的勇者跑過醫院的太陽花花田,他曾摟著小勇者在夜裡心疼得落淚,帶著她走出陽光明媚的存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