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帆似乎做了個夢,這個夢很怪,似真實似夢幻,似清晰似模糊。
在夢中,他有時看見青翠的草原、褐黃的大地、蔚藍的海洋、變化無常的天空,有時又彷彿到了太空中,眼前出現了地球、太陽、擁有美麗星環的行星、充滿浮冰和隕石的無邊禁區……有時是和戰友在一起艱苦訓練,肉體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憊既真實又模糊;南美的叢林茂密濕熱,地面松軟濕滑令人舉步維艱,毒梟的部隊裝備精良、素質過硬,突襲的掃蕩行動驚險而充滿挑戰;有時又轉到了在師傅教導下的童年學武,肌肉痠痛跟腱撕扯,藤條抽在身上又痛又癢;眨眼間環境一變卻發現處身於海水沖刷下,自己身上的傷口陣陣刺痛,四下打量卻是到了衣索比亞的海岸,這次變成了抹殺海盜的秘密行動……
開始時候作的夢似乎是以前的經歷,每段的記憶雖然是涵接混亂但是細節上卻是清晰無誤,漸漸地夢的轉換越來越快,記憶的細節也開始了混亂的接合:茫茫草原上,齊人高的荒草開始枯黃,空氣幹燥炎熱,人在其中竟然連汗水都不會滴下來,幾息間汗水就會迅速蒸發,扭曲的空氣中突兀地出現了一頭獨行獅子,尖齒利爪目露兇光,曾帆用力地深呼吸了幾次,幹熱的空氣充滿了肺部,愕然忐忑的心情漸漸變得無畏而專注,沉腰坐馬,金屬長槍直指前方,喉嚨低吼如同一隻人形的猛獸。
正準備奮力搏殺之際,曾帆卻發現手中的特製合金長槍突然變成了無比熟悉的95式突擊步槍,一怔間對面低聲的獅吼猶如悶雷般震耳欲聾,抬頭一看獨行獅已經披掛上了厚厚的重甲,細看之下披的竟然是坦克的裝甲!上面竟然還掛著反應裝甲!?這是戰場上?坦克?千錘百煉的身體反應已經超越了他的思考速度,曾帆反射性地以驚人的速度瞬間完成了戰術動作:側滾、閃躲、握槍、檢查彈藥、拉槍栓、觀察環境、瞄準敵人,剛想問候一下那誰的娘親,那重灌坦克竟然像獅子一樣撒開了四腿猛撲過來!……
這樣混亂的夢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多,而相應的曾帆身體的感覺也越來越混亂,本來是在陸地上行走的感覺,換個夢境也是陸地上的倒是沒什麼,然而有時候卻突然變成了深海重壓、冰雪刺骨、硝煙嗆鼻、火焰滾燙,甚至會出現低空跳傘,高空失重……這讓他的身體時而半身熱半身冰,時而半身向上半身向下,時而體內收縮體外拉伸……一切都無比的混亂。到了最後曾帆意識已經混混沌沌、根本分不清楚是什麼感覺了,他只覺得全身猶如每一部分似乎都被撕扯,每一個細胞都彷彿離體而出,下一刻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感覺到而平靜無比。
強烈的生存本能讓曾帆意識到身體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這是夢境他應該馬上驚醒才對,然而這種似夢似真的感覺阻斷了他的本能,每當想清醒的時候似乎總有什麼東西進入了體內,安撫了不適的肉體,平複了激蕩的精神。身體度過了不適,精神得到了休養,於是緩緩地準備蘇醒過來,然而這種詭異的感覺又開始發生作用……
這種緩慢燃燒積累而成熊熊烈火卻又得不到宣洩的奇特感覺令曾帆難受痛苦至極,他潛意識之下知道應該醒過來,但身體好像死了一般沒有任何反應,寂靜的身體反過來降低了精神的活躍度,然而體內蓬勃的激蕩反應卻又刺激了精神的活躍,周而複始的迴圈永遠沒有盡頭。曾帆覺得自己快瘋了,就好像憋得想大號卻又給人塞住了菊花,然後又沒了便意但卻反而清晰感到便便的存在,繼而又想排便然後又一個迴圈……
在這種痛苦、極致混亂、令人崩潰又不能清醒的夢裡,曾帆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面前,灰發銀須、右手執齊眉棍、左手背於身後昂首而立,陽光照在他臉上卻是一片陰影怎麼也看不清楚,然而依稀間,他彷彿記起了他是誰,師傅?沒錯,就是那個無論何時都是堂堂正正,至今都影響著自己的師傅!
老頭子模糊的面容似乎帶著笑意,眼睛笑眯眯的,鬍子翹動正在說著話,而自己大腿外側火辣辣的陣陣抽疼,這可是童年進行基礎練習時候的常態,老頭子美其名曰稱之為“師傅的鞭策”。“在說什麼?我聽不見啊!”痛苦而又懷唸的情緒使得曾帆的精神變得脆弱,他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拼命的大喊。
然而師傅好像並沒有聽到,仍然在自顧自的說著話,語速時快時慢模模糊糊,漸漸地聲音越來越清晰,音調也越來越高,最後彙成了一段段早就爛熟於心的口訣:人生以氣為本,以息為元,息總百脈,一呼百脈開,一吸百脈合,天地化工流行,亦實出呼吸二字。吐納有六訣:呵、呼、呬、噓、嘻、吹……此法集古今各派吐納法的特點而又自有所長,配合我“興武派”的五種武藝尤為適合,在熱身和放鬆訓練時恢複效果特別明顯,故我將其命名為“歸元吐納訣”!
這段言語猶如一柄大錘,狠狠地砸開了夢中的各種混亂,令曾帆腦中出現一陣清明,他忽然明白到應該如何應對,心中默唸口訣、意識似睡似醒、身體配合口訣慢慢呼吸吐納。起初很困難,一呼一吸都極為呆滯就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又如同在沼澤中行走,走一步滑三步沉兩步,每一下都舉步維艱根本不成系統,每一下都費力無比而又散亂無序,每一下如同鈍刀刮肉一樣的痛苦都刺激著肉體和精神。
曾帆咬牙收斂著自己的意識,極力地排除那些不知道是夢境還是幻境的影響,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精神,反複地默唸歸元吐納訣的口訣,緩慢而固執地進行呼吸吐納的動作。他覺察到這可能是自己最好的清醒機會了,於是毫無保留地集中所有的精力催動所有的一切去努力完成呼吸吐納。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次又一次地痛苦,盡管一次又一次地生出放棄的念頭,但是曾帆始終謹守著永不放棄的不屈意志,馬上就把這些負面的念頭扔出腦外,不管不顧、頑強而又瘋狂地掙紮著,堅定不移地執行著自己的信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曾帆發現胸口突然串入了一絲清涼,體內的烈火也如同找到了缺口一樣往外宣洩了一點,身體似乎終於舒暢了一點,模糊的意識同時為之一振,然後又是一絲清涼的滲入和一點烈火的宣洩……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玄幻,曾帆也不禁沉浸於其中。漸漸地他發現終於出現了久違的呼吸感覺,這種感覺隨著意識的複蘇也變得越來越順暢,體內積聚的猶如火山一樣的焦灼燃燒感也慢慢地和呼吸中帶來的清涼中和,最終達到了一種難得的平衡,顯得清靜平和。
大概是注意力的轉移,又或者身體的痛苦真的減輕了很多,曾帆精神和肉體的混亂也開始變得規律起來,雖然痛苦和混亂仍在持續,但卻已經在忍受的範圍之內了,他不由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