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不經意捕捉到她嘴角輕輕上揚的弧度。
那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動人的笑。笑進了他的心裡,彷彿有花悄悄盛放。
他想,若是能讓那笑多留一會兒該有多好。可惜美好的東西大多都是短暫而易逝的,自那以後他就從未見過了,不論他把字寫得多好看,把書背得多流利。
那個她在心裡想想都忍不住會心一笑的人會是誰呢?可真是幸福。
“陛下。”徐肅輕輕敲了敲檀木桌案。
秦淮驀然回過神來,赧然道:“徐相公方才講到哪了?”
徐肅人如其名地肅著臉,道:“《尚書·穆誓》。武王言: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母雞報曉,國之將亡。商紂寵信妲己,朝政落於女子之手,周武王以此作為牧野之戰前的宣誓,鼓動軍心。
秦淮目光如炬:“相公覺得朕會是商紂麼?”
“陛下聰穎好學,心懷天下,有明君之風,自是不能與那殷商相提並論。”
秦淮斂眸,道:“那太後就更不可能是妲己。就憑她不計前嫌地讓相公給朕講課,相公就不該明裡暗裡地給朕灌輸這些。”
他把筆擱回筆架,道:“朕倦了,今日的課便就到這兒吧。朕會把《尚書》好好琢磨琢磨的。”
徐肅默了會兒,起身離開了禦書房。
秦淮靜靜地坐了半晌,有小宦官叩門進來稟報——
“陛下,您前些日子遣人出宮去尋的藥材已經呈上來了。”
聞言,他合上書頁,移駕去了興慶宮。
興慶宮外的各色鳳仙花開得正爛漫。她最是喜歡這嬌嫩嫩的指甲花,每到花開,便要連姑姑採摘了搗碎,再添些白礬,抹在指甲上。
這花開了落落了開,都已迴圈往複了這麼些年,也不知她還能賞上幾回,用上幾回。
秦淮心緒複雜地走進內殿,有些訝異地發現殿內竟無一人守著。他正欲呵斥,又怕擾了她午睡,還不待他有所動作,榻前立著的夾纈屏風後忽響起水聲,隨之而起的是一聲輕嘆——
“都說了這鳳仙花汁似乎頗有些毒性,你病著格外弱些,更要謹慎著點,怎生就是不聽勸,日日把這指甲塗得紅豔豔的。”
誰在裡面?!還是個男子!
秦淮屏住呼吸,放輕步子往前走了幾步,目光從屏風的縫隙裡透過去往裡看。
屏風裡頭母親安安穩穩地睡於榻上,一隻手卻滑出錦被,五根修長纖細的染了紅豔豔的鳳仙花汁的手指被浸在盛了水的木盆裡。一個男子正背對著他,細細地洗去她指甲上的花汁。
那人又自顧自嘆了聲:“我遲早都得將你宮門前的那幾叢花連根拔了去。”
那人自言自語,嘆氣聲裡些許落寞,像是獨唱一折無人聽的戲。嘆聲幽長,彷彿這戲已經唱了好些年月了。
秦淮的手緊了緊。
片刻,那人似是洗畢了,拿出一方素帕擦淨她手上的水漬,一面擦一面淡淡道:“我這上好的皂角呀,竟都拿來給你洗指甲了,真是暴殄天物。”
待擦淨了,他把那隻柔弱無骨的手重又放進錦被。接著,他起身久久地端詳了榻上之人半晌,末了慢慢俯下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落了一個吻。
在他俯身的那一剎那,秦淮終於瞧清了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