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總歸未傷及要害,撐一撐也就過去了。
他極度想出宮去,可是他眼下委實走不動了。於是他坐在臺階上,靜等這場鬧劇落幕。
今夜諸多波瀾終成鬧劇。神武軍一時迷惑,見到蘇遒必定倒戈,這仗便打不下去了。
太子被突厥人牽著鼻子走,哪怕當真登了基,也不過是個好操縱的傀儡罷了。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通敵叛國。
秦汜抬頭看了眼天際。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不遠處幹戈之聲似乎已慢慢休止了,他輕嘆了口氣,這莫名其妙的仗打了一整夜也該歇歇了。
秦汜仰頭躺下,手背在腦後,枕著上幾級臺階,眯著眼看著天邊夜色漸漸褪去。
夜色將退未退,視線裡忽映入一張刻骨熟悉的臉。那嬌嫩臉蛋兒上些許泥汙,些許血痕,卻掩不住那眉眼的精緻。
秦汜不自覺伸手去擦那臉蛋兒上汙漬,未料竟惹得那臉主人的聲淚俱下的控訴——
蘇虞蹲在他坐的那階臺階上,眼淚忍了又忍還是掉了下來:“我找了你一整夜,到處找都找不到,好好的突然就打起來了,東躲西藏了一整晚,以為你死了……”
秦汜勾唇笑了笑,直起身子,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淚,問:“那你最後怎麼找到的?”
蘇虞瞪他一眼:“你還笑。”轉而答他的話,“父親告訴我的。我去蓬萊殿尋你,恰巧撞見太子和聖人對峙,幸虧父親來得及時……廢太子已被押往大牢,皇後也被廢了。”
她話音剛落,猛然注意到他肩頭已被鮮血染紅了大半,驚駭道:“怎麼傷了?”她說著便要起身去太醫院,卻被秦汜拉住了手腕。
“小傷。”他伸手把她拉到他身旁坐下,揚起下巴指了指天空,“來陪我看日出。”
蘇虞想再去查探他的傷口,腦袋卻被秦汜強行摁到他這一側安好的肩頭。他用氣聲吐了個字:“乖。”
蘇虞便不再動了,輕輕靠在他肩頭。
她剛靠下,秦汜又忽然輕聲道:“太子盜虎符一事背後另有其人,他逼宮非我一手促成……可我已經把他殺了。你相信嗎?”
“我相信。”蘇虞眼皮子一跳,卻只是輕聲答了一句。
她心裡波濤洶湧,面上卻不顯。若此言不虛,秦汜便根本談不上是造成蘇家慘劇的推手,她便誤把他當做仇人當了這麼些日子。她自然願意相信他,這樣再好不過,可以一身輕松把他放在心裡,再無那些慘痛回憶帶來的負罪感。
她不追問,秦汜反倒有些急了,側頭道:“你聽我說……”
蘇虞看他那側受傷的肩頭隨著他動作血越滲越多,趕忙打斷他:“別動了,也別說話,日頭快升起來了。”她說著起身,撕下一小截裙擺,潦草地幫他包紮了下,又道,“等回府了,我慢慢聽你說,不急。”
秦汜抬眼看著她一舉一動,終是止了聲,嘴角輕輕上揚。
蘇虞重又坐回他身邊,靠在他肩頭。塵埃落定後,連呼吸都輕盈起來。
她抬頭看向天際,恍然間意識到天當真已經亮了。一夜的驚心動魄皆往矣,夜色裡的魑魅魍魎也都被朝陽曬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遙遙地傳來陣陣鐘鼓聲,迎著朝陽,京城一百零八坊鱗次櫛比,次第而開。
一輪紅日緩緩升起,天際霞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