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嘉元帝揭竿起義, 前有大周朝廷軍隊殊死抵抗, 後有突厥虎視眈眈。而與突厥至關重要的一戰,也是最後一戰, 便是嘉峪關會戰。
此戰的主將是徐大將軍徐凜, 副將是蘇大將軍蘇遒。
那年, 蘇虞不過四歲, 只記得偶然從母親臂彎裡偷偷瞥見的那城牆上觸目驚心的鮮血,和夜深人靜時聽見傷兵痛苦的呻.吟。
那個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年代, 是多少人的噩夢, 她卻只留下一些淺薄的印象。
她是汙濁裡被人細心呵護的花骨朵, 躲在父母兄長的羽翼下靜靜地生長。
可秦汜沒有她那份好運氣。
他是泥濘裡倔強生長的一棵草,在戰亂裡出生,清晰而深刻地銘記住那個年代的殘忍與血腥。那些殘酷的東西過於濃墨重彩,反襯出那一點點的純潔與美好愈加彌足珍貴。
其實,他同時又是幸運的。生在民心所向、勝利在望的這一方陣營, 父親更是這方陣營主帥。
他在軍營裡磕磕絆絆地長大, 看盡了醜惡與血腥,卻從來不曾被傷害過半分。與他而言, 他更像是一個旁觀者, 對他父親而言, 那場戰亂是改變命運的良機。
他自小對他父親印象不深, 似乎打記事起, 他就和母親在外祖父徐凜的軍隊裡過日子了, 只偶爾聽聞他的兄長秦洋跟在他父親身邊頗得父親歡心與栽培。
印象裡只有母親陪他長大, 可他總覺得他母親和別人家的母親不太一樣。倒也不是說她太過嚴厲,其實她甚少發脾氣,也從不曾打罵他。
她總是很沉默,一整日下來都一言不發。也從不曾問問他吃飽與否、穿暖與否。
記憶中唯一一次母親動怒,便是在大周延宏三十七年的嘉峪關會戰。起因不過是因為外祖父徐凜在上戰場前,偶然碰見和小兵們打鬧爭執的他,把他拉到一邊說了幾句話罷了。
“為何打鬧?”外祖父和母親長得不像,板著臉嚴肅的模樣卻有八分像。
秦汜低著頭好半晌才憋出來一句:“……他們說我長得像姑娘家。”
那時候他只有九歲,卻已經有些身量了,只不過瘦了些,加之眉眼過於清秀,整張臉白白淨淨的,在滿目煙塵的戰火裡顯得愈發地出挑。
徐凜看著他過於精緻的容貌,默了一會兒,心道:這小子和他娘一樣,根本就不應該待在這粗糙的軍營裡。他娘倆合該在珠環玉繞裡用著金匙銀碗。
半晌,他摸了摸少年的頭,問:“你想去京城嗎?”
秦汜從未去過京城,壓根兒不知道京城是什麼樣,可他知道他父親征伐這麼多年,為了就是攻下京城。
眾人所向,一定是很好的地方吧。
他點了點頭。
徐凜笑了:“那你回去和你娘說,商量好日子,我派人把你們送過去。你父親已經打到京城腳下了。”
秦汜眼裡綻放出一絲光彩。
他看著笑得一團和氣的徐凜,想打個招呼告辭,卻發現自己始終叫不出那句“外祖父”。
他這外祖父委實年輕了些……哪像個外祖父呢。
徐凜也沒指望他說什麼,拍了拍他的肩,道:“去吧。”
秦汜頷首,轉身一溜煙就跑不見了。
回到營帳,他滿心歡喜地和母親提議去京城,不想迎頭便是母親的震怒。
“滾出去!要去你自己去!”
秦汜唬了一跳,踉蹌著往外退。
還未退出營帳,聽見母親在背後冷笑一聲,咬牙切齒:“想把我攆走?做夢!”
秦汜出了營帳,茫茫然不知何所去,適才進帳的時候脫掉了外袍,出來的時候太急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