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視線下移,發現這人穿的衣服很素,天色昏暗瞧不出來料子,再往下看,發現這人腰間居然繫著個飾金的小袋子。
蘇虞記得父親上朝時,腰間也繫著這麼個小袋子,裡頭裝著金魚符,那個小袋子叫魚袋。父親是從一品的國公,依制著紫色官袍,配金魚袋,稱為服紫金魚袋。
這到底什麼人?!
蘇虞腦子暈乎乎地,被酒液麻痺的神經已不足以支撐她想明白這些問題,索性直接把鬥篷往那人身上一扔,抓起地上的包袱,轉頭揚長而去。
她想,我喝你一壺酒,還你一件鬥篷,抵了。
管你姓甚名甚、是何身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萍水相逢,不必再見。
蘇虞在佛堂裡靜靜地立了會兒,頗有些惆悵地轉身離去。她抬腳跨過門檻,轉身掩上門。
木門吱呀,將閉未閉之時,蘇虞忽然住了手。她眉尾輕輕一挑,目光凝在那老舊的門檻上。
木製的門檻經歲月和人煙侵蝕,已是傷痕累累。而在這萬千傷疤中,有一處小小的刮痕,不怎麼打眼,細看之下卻能發現它掉漆後裸露出來的木頭顏色很新。是新近受的傷。
蘇虞抬頭,重又打量起這座荒棄多年鮮有人至的佛堂。
她目光一寸寸拂過佛堂裡僅剩的些許擺設,依舊是灰撲撲的樣子。環視一週之後,仍了無頭緒。
蘇虞搖搖頭準備掩緊門,剛抬起手,忽複頓住,似是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動。
她再一次走進這間荒棄的佛殿,順著記憶裡折回的路一步一步走向佛殿的角落。
角落裡擱著個廢舊的佛龕,龕上落滿了灰,而門扉的柄手卻是幹淨的。
蘇虞伸手拉開了佛龕的門。裡頭整整齊齊擺著數十壇子酒。
蘇虞折返大雄寶殿的時候,吳氏已經誦完經出來了,見了蘇虞,便刺了句:“三娘這是又去池塘摸魚兒了?”
蘇虞不答,兀自低著頭拂了拂裙裾上的灰。
沒旁的人在,吳氏以為她會同她嗆幾句,不想她竟理也不理。吳氏心頭不快,見小廝前來稟報馬車已備好,便越過蘇虞準備先行出寺。
沒走幾步,忽聞一陣若有若無的酒氣。她腳步頓了頓,沒停。
佛門清靜之地怎會有酒氣?必是她的錯覺。
蘇虞隔著幾丈遠跟著吳氏出寺上了馬車。一進自個兒的馬車,整個人往裡一栽。
“娘子!”蟬衣驚呼。
蘇虞迷迷糊糊睜開眼:“別吵,我睡會兒,回府了叫我。”
話音剛落,她便又閉了眼。
蟬衣看著她潮紅的臉頰,心中不安。
半晌,見蘇虞的嘴唇一翕一合,像是在說什麼,聲音太小,她沒聽清,便俯身側耳過去聽。
——“好酒!”
的確是好酒。入口微甜,毫不澀口,回味醇厚,唇齒留香。
蘇虞一時貪杯,飲了整整兩壇子,卻不想這酒面子上溫溫柔柔,裡子裡卻烈得很,後勁十足。
她從佛堂裡出來的時候腳步已有幾分虛浮了,勉強撐著挺直脊背應付了吳氏,待上了馬車,整個腦子都糊了。
她忘了自己已不是那個興慶宮裡千杯不倒的蘇太後,如今她不過是個只在幼時偷偷嘗過一口酒的小姑娘。
等下了馬車,她半個身子倚在蟬衣的身上踉踉蹌蹌地走回灼華院,直奔自個兒的閨房。
不想半路被人截了胡,灼華院裡候著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