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庭起先還以為是衛霄哪兒惹蘇虞不高興了,在使小性子呢,卻不經意間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嫌惡。
他心裡一驚,恐怕她這話不曾作假。
可前些日子她不是還央他遞信給衛霄?他雖一直不喜妹妹與衛霄走得太近,可抵不住妹妹喜歡,說了她也不聽。
衛霄這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了?怎麼忽然就惹了妹妹的嫌?
蘇虞話出了口才發覺說得太快了,太過斬釘截鐵。
她有些後悔,忙補救道:“衛霄文不能提筆安天下,武不能馬上定乾坤,長得還不及我阿兄你好看,我憑什麼喜歡他?”
這話說得蘇庭渾身舒坦,心裡正暗暗盤算著的好好教訓教訓衛霄的計劃暫時擱淺,他憋著笑道:“其實衛霄拳腳功夫還是不錯的。”
蘇虞眼尾一挑:“你不是說他是你的手下敗將麼?”這話說出了口,就有什麼堵住了她的喉嚨。
可阿兄最後就是死在這個手下敗將衛霄的劍下。她後來聽宮人們說,他是自己奪下衛霄的劍自刎的。
他用他一個人的死,去抵擋那些中傷與謠言,還父親一世英名,換得蘇家上下百十來口人的茍延殘喘。
其實衛霄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履行了他身為一名禁軍的責任,甚至於說,他奉的是皇命,行的是君事,何錯之有?
可她過不去心裡那個坎,那個滿是血色的冬日化為後來漫長歲月裡的噩夢,裹縛得她喘不過氣來。
衛家在蘇家覆滅的時候選擇了明哲保身,就怪不得她在衛家漸漸沒落的時候袖手旁觀。
蘇庭察覺到她情緒的轉變,細細端詳,窺見她深沉而涼薄的眸光。他想起適才他初醒時,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出了神,抬眼對上那一雙黑黝黝的杏眼,宛如墜入看不見底的深淵。
杏眼剪水,漂亮依舊,裡頭卻多了些他看不懂的、複雜難言的東西。
他心下略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眯著眼笑,道:“你阿兄我是什麼人啊,那能比麼?”
蘇虞怔怔地看著他笑,有什麼她以為再也不會萌發的情緒,靜悄悄地在心底滋長。
不能。她在心裡默默道。
——你是我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阿兄。
叩門聲響,連翹端著食盤推門而入。
連翹瞧見榻前的蘇庭,訝異道:“郎君還在呢?婢子去讓夥房再多加幾個菜。”
蘇庭起身,道:“不必了,我回去吃。”
蘇虞也不留他,自顧自起身下榻用飯。
蘇庭瞥見食案上的兩個清淡小菜和一碗白粥,標準的病人食譜。
他“嘖”了聲,湊過去在她耳邊道:“要不要阿兄明兒給你捎只荷葉雞?後日便是寒食,想沾點葷腥可就難了。”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畔,心尖狠狠一顫,耳邊又回蕩起那句——
“夭夭,你要堅強。”
前世道阻且躋,她一路披荊斬棘、弒佛殺魔,阿兄始終活在她的記憶裡,既是她一觸即傷的軟肋,也是折磨得她整夜難眠的心魔,更是她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盔甲。
她掩飾地笑了笑:“好啊,”接著又嬉皮笑臉地得寸進尺,“要是阿兄能把藥幫我喝了就更好了。”
蘇庭“哼”了聲表示不幹:“誰叫你裝病的?且不說你阿兄我剛從校場回來衣裳都沒換,就巴巴地跑來看你,祖母那麼大年紀了還被你三番四次地折騰。就該讓你吃吃苦頭,長點記性。”
蘇虞沒有抬眼,兀自夾了一筷子菜往口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