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之的臉頰有些發燙。
他看看一臉激動,恨不得立刻上書朝廷的周縣令。
又看看滿眼敬佩,幾乎要五體投地的朱宜之。
再想想自己剛才那番倚老賣老、輕視對方的言語。
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愧感湧上心頭。
他猛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然後對著陸準,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那腰彎下的幅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
“陸……賢弟。”
這一聲“賢弟”,叫得有些乾澀,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唐敬之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尷尬,幾分敬佩,還有幾分自嘲。
“賢弟此策,石破天驚,實乃……振聾發聵!”
“是下官……不,是為兄先前淺薄了,以年齡取人,險些錯過賢弟這等大才!”
他苦笑一聲,看向周縣令,眼神複雜。
“我與縣尊大人,皆是進士出身,自詡飽讀詩書,通曉政務,卻對這困擾朝廷百年的火耗之弊束手無策。”
“沒想到……竟被賢弟一語道破天機。”
“慚愧,當真是慚愧啊!”
周縣令聞言,也是老臉一紅,連連點頭附和:“是啊,慚愧,慚愧之至!”
他們兩人,一個縣令,一個縣丞,都是透過科舉獨木橋,一路拼殺上來的精英。
可面對這等國之大弊,卻只能隨波逐流,甚至……也曾從中分潤過些許好處。
如今被陸準這般點醒,羞愧之餘,也感到一陣後怕。
陸準看著唐敬之那副終於放下架子的模樣,知道這位官場老油條,算是徹底服氣了。
他也拱了拱手,語氣平和地回應道:“唐大人言重了。”
“並非兩位大人不智。”
“你們能在第一時間便明白此策的關竅利弊,足以證明兩位的智慧與眼光。”
陸準頓了頓,話鋒一轉,又回到了他之前的論調。
“只是,兩位大人,包括這天下的許多讀書人,都被那閹割過的假儒學矇蔽了雙眼,困住了手腳。”
“只知空談仁義道德,卻忘了聖人學說中,本就蘊含著經世致用、解決實際問題的力量。”
“這才讓諸位面對這等弊政,空有智慧,卻想不到這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眾人道了句佩服後,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方才的激動與讚歎彷彿被無形的手抹去,只剩下一種微妙而沉重的氣氛在空氣中瀰漫。
周縣令端著酒杯,目光閃爍,不再看陸準,而是若有所思地瞟向唐敬之。
唐敬之也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官袍的袖口,心思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