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其心可誅,在朝中結黨營私,有信件為證。次輔如今連下官審個欽犯都要阻攔,不知又是什麼用心?!”
內閣裡,一場議事化作了針鋒相對,一言不合便是舌化利刃,每個字都只為擊中對方要害而從唇中迸出。
付敏之皮笑肉不笑,咄咄逼人。
次輔聞言神色不變:“陛下只是讓收監,並未叫刑審,本官阻止正使是謹遵聖令。”
文官要論起唇舌,那也是字字誅心,付敏之被反駁得一噎,眼神變得陰騭無比。
首輔高坐在首位,半閉著眼,彷彿對兩人的爭論聽不見。
內閣其他人都縮著腦袋當鵪鶉,這就是一淌渾水。戎衣衛想逼出個穆王來交差,次輔想攔著,不讓皇位還沒坐熱呼的天子正面堅敵,其實天子也是在避讓,否則當朝一句就能定穆王的罪。
天子到底還是忌憚著穆王手上那些兵。
“這是在議事呢,我這來得不巧?”
正當兩人陷入無聲對峙的時候,門口響起一道輕細聲線,眾人看去,逆光之中見到修長的身影。
顧錦芙在眾人的視線中慢慢跨過門檻,面上啜著笑,緩緩走進堂中。
她眉清目秀,笑著的時候眼尾彎彎,端的是親和溫潤。但她再笑得親善,眾人心底可不覺得她是和善的,李望的死讓他們意識到,這個魏公公是仗著天子之威行事不假,可若沒有一點手段,又怎麼能叫劉太後親手打殺了李望。
坐上的幾位閣老沉默,她閑閑朝高坐上的首輔抱拳拱手,首輔站起來,其餘人這才跟著站起身。
“公公前來,可是陛下那兒有什麼吩咐?”首輔亦朝她一拱手,但這禮敬的是天子。
顧錦芙知道他們這些人打心眼裡是看不起她的,只是內司監有批朱權,他們又不得不與內司監周旋。
她抿唇一笑,餘光掃了眼付敏之,這才緩緩道來:“陛下那兒正頭疼國庫虧空一事,上回內閣有道折是說加賦稅,陛下那頭一想,如今連賦稅都收不上來,加了也還是收不上。所以讓小臣前來,想叫內閣再擬出方案,填補如今的賦稅才是。”
天子居然是在考慮虧空的事,穆王這事不應該更首當其沖嗎?
眾人被她來意弄得愣了愣。
她在一片沉默嘆氣:“陛下如今的膳食已經減做六菜一品湯,後宮也節流開支,原本覺得能省一點是一點,這也是為我朝在前線計程車兵們省口糧。不想這當頭上翊德皇後懷了身孕,這是大喜的事,所以陛下方才又下令將自己的膳食縮成四菜一品湯,都均到翊德皇後那頭,看得臣都心疼。各位閣老若是再不想想辦法,陛下就該餓著肚子了。”
她話裡滾話,又是天子做表率為我軍士兵省糧食,再又是抬了劉皇後出來做筏子,天子為了大行皇帝血脈繼續縮衣減食。這字字聽下來,天子再深明大義不過,而他們這些大臣無能到要讓皇帝都餓肚子了。
首輔神色變了變,忙朝著乾清宮的方向一揖到底:“是臣等未能替陛下分憂。”
顧錦芙再長長嘆了一聲:“陛下哪裡不知道眾位閣老的難處。這頭賦稅繳不上,前頭士兵還在打仗,後頭又出了穆王殿下疑似對太後娘娘不滿,哪一樁哪一件不是要緊的,首輔也不要太自責。”
她話到最後意有所指,單說首輔不要太自責,而不是眾位閣老,不就是在提醒首輔劉太後被參並非誣陷。首輔心頭微動,知道天子其實是叫魏錦施壓來了。
意思是要他解決賦稅和軍餉的事,不然就真拿穆王的事情做文章。
首輔早前還覺得天子可能另有打算,如今天子提起讓內閣解決國庫虧空的事,總算是讓他覺得眼前的迷霧散了。
天子是要拿捏穆王參太後一事,但拿捏的點是在解決朝事上,他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看來是他多想,以為天子後招是什麼,結果只有退而求其次,到底是年輕。
首輔心中終於大定,說道:“還請公公回去稟報陛下,臣現在便召戶部兵部一同商議解決方案。”
顧錦芙笑著拱手:“勞首輔廢心了。”說罷也不多做停留,轉身離開內閣。
一眾閣老目送她離開後就又側頭看首輔,聽到他說:“去把兩部侍郎都喊來。”
身上肩著兵部的林閣老應了聲,走到外頭吩咐下去。
內閣要議事,付敏之也不好再呆這裡,一拱手也離開。
在走到千步廊的時候,有位穿青袍的官員氣喘籲籲追上來,遞了份摺子給他:“可趕上正使,您有摺子落在內閣了。”
付敏之眸光一閃,接過道了聲謝,等人折回後才開啟。折中縫隙裡就夾了張字條,上面寫著:逼穆王反。
首輔總算做了決定,先前也不知道他是猶豫什麼。
但計劃再度回歸正軌,付敏之嘴角露出個笑,帶著那本摺子匆忙離宮。
顧錦芙跑了一趟內閣,再回來的時候竟是見到許志輝站在天子跟前,她心頭先是一喜,旋即就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