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歲瞥他一眼,又看著身旁雨滴沒落入泥土,淡淡說,“你以後會明白,現在做的決定是個錯誤。”說著她又是輕嘆一聲,隨即緩緩道,“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兇年。你又何必一意孤行呢?”
赫連玦神情冷然孤傲,微眯狹長的墨眸,肅然立於風雨中聲音傲然,“君臨天下,四海為王,除了本王,誰又有資格做天下共主?”
千秋歲微微挑了下眉,語氣仍是淡然地說,“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暴則失君,你是二者皆失。”說罷目光極其平靜地看他一眼。
赫連玦聽她此言後,一時默然不語,輕笑一般呵了一聲,眸光沉了沉說,“你總是對我有偏見。”
千秋歲詫異地哈了一聲,隨意笑了笑說,“我沒啊,我實話實說嘛,你這人吧,確實適合做皇帝,但是現在大衍百姓已是經不起折騰了,再打仗民不聊生嘛。”
赫連玦緩緩抬頭,順著樹枝看向蒼冷的天空,冷傲地說,“千萬人死去,是為了千千萬萬的人活下去,不死則無生,為了千秋萬世繁榮昌盛,他們死得其所。”
千秋歲幽然搖頭,隨手捏住一片搖曳蹁躚的枯葉,在手指間翻轉了兩下,指尖一鬆葉子又隨風飄走,她望著那片飛葉悠然道,“恬淡為上,勝而不美,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矣。”
赫連玦長身直立眼神堅毅,沉聲道,“書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你這話太失妥當,並非是本王樂殺,而是他們必須死,這是代價。”隨即又揚了揚下巴,垂眸看著一旁的枯枝冷聲道,“為無為,味無味,這樣一潭死水般的人生又有什麼追求?”
千秋歲撇撇嘴,略微搖頭道,“以其終不為自大,故能成其大,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道常明無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故不可逆勢而為。”
赫連玦嘴角翹起,顯出一個冷然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這就是天宗的道法自然?”
千秋歲神情坦然,淡淡說,“清靜為天下正。”
赫連玦沉默片刻,隨即冷哼一聲說,“雖不能茍同,卻也受教了。”接著又是幽幽看她一眼,轉而又說,“天宗百年來被人宗摧毀打壓,如今已是岌岌可危,不若你助本王一臂之力,共抗萬斯年,以正天宗之位,如何?”
千秋歲淡然瞥他一眼,歪了歪嘴角說,“你想法不錯,我師兄是欠收拾。”
赫連玦一聽心裡頓時欣然,立即出聲問她,“你同意了?”
千秋歲仍是神情平淡地搖搖頭,緩緩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知足知足,常足矣。”
赫連玦冷笑一聲,聲音陰沉道,“果然。”話落他眼神瞬即諱莫如深起來,雙眸緊緊盯著她問,“我是該叫你千秋歲還是叫你東方闕如?大陌帝姬,從未想過是這樣清靜無為。”
千秋歲微微一愣,轉瞬又是神態如常,幽幽說,“這個名字我以為都埋土裡了。”
赫連玦默默望著參天滋生的古木枝椏,語氣突然淡淡地說,“如果大陌沒亡,慕幽也該姓東方吧。”
千秋歲挑眉想了下,眼神有些悠遠道,“是啊,我當初給她起了個名字,不過後來作罷了。”
赫連玦聞言眉頭微聳,淡淡問了句,“什麼?”
千秋歲嘴角間似有一絲苦笑轉瞬即逝,繼而緩緩地說,“她出生的時候家破人亡,我給她起了個名字叫東方離。”
赫連玦隨即默然低頭沉聲不語,靜靜地站在荒蕪墳冢一旁,陷入沉思。雨滴墜落,他看著雨點在坑窪的水坑上蕩起一陣陣漣漪,沉默半晌後待他再抬頭時,陰森的林間只剩他孤身一人。
畫臨匆忙換好衣衫回來後,卻發現原本慕幽站著的位置上空無一人,心中頓時緊張起來,正是心急地皺眉左顧右盼時,卻見她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不知從何處晃著身子走了過來,神情中顯然有些不悅。
慕幽皺著眉走到畫臨身旁站好,見他此時正審視地挑眉望著自己,撇了撇嘴咕噥道,“我去溜達了一下。”
畫臨並未追問,只是淡淡哦了一聲,無意地往人群中掃了一眼,瞥見了佇列中赫連玦居然也缺席了,心裡頓時隱隱有些低沉,擔憂中莫名多了些酸澀。
不自覺地牽住了她纖細柔軟的小手,慕幽察覺到竟發現他手指冰涼,怕他覺得冷便順勢牽起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放在嘴邊一直給他呵著氣。
畫臨見狀心裡一陣柔和溫潤,不知不覺地心思已是緩解了很多,不由得目光輕柔地靜靜看著慕幽的側臉,微微一笑。
半時辰後,冗長的祭祖儀式終於在眾大臣的叩拜山呼中,舉行完畢。
赫連空看著面前的悽風苦雨,細雨連綿灑落,看似沒有一點要停的跡象,接下來的行程不免被耽擱停滯,只能暫時攜皇族入住太廟中殿,文武大臣們暫居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