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鬍子恨恨吩咐下去。
船往河邊靠去,行緩撐停,放下舢板。女人和孩子們往舢板那邊走,直至上岸,才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地上,一個個跑往明亮的山塘街,方向也一致。
趙青河走到夏蘇身旁,“妹妹教導有方,不過不怕對方這會兒一擁而上?”
夏蘇對上鬍子陰森森的目光,“整船的貨恐怕都沒有我手上這幅畫值錢,尤其這畫還是某位高官買定了的寶貝。”與畫一起附著約書,寫明送交的地點。
“這樣——”趙青河也看鬍子,語氣傲慢得令人憋氣,“閣下,你篤定手到擒來不費工夫,開著貨船就來殺人,不知此時是否悔得腸子都青?”
鬍子牙齒磨得嘎嘎響,“既然知道這是給大人物的寶貝,若有半點損壞,難道你們跑得了麼?不是我撂狠話,你倆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敢攪和我們的買賣,遲早死於非命。”
“反正今晚是死不了了。”趙青河並不欠缺“得過且過”的紈絝風格,一手拿過畫去,一手橫起刀,“妹妹下船等我罷。”
夏蘇眯眼稍頓,放開畫,神情閒淡,“別磨蹭,若想燒大吉大利的頭香,要趕在日出之前。”
趙青河笑得無聲,看夏蘇下了船,這才收斂笑意,眼底深如夜海,對鬍子冷然道,“不知你們上方是誰,但有句老話,夜路走多要小心。我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記得,你們非要苦苦相逼,為了活命,就只有拼命了。今晚的賬,你清,我就清,老死不相見,我也不會想念你。這位老大行慣江湖,懂我的意思吧?”
鬍子表情猙獰,出口卻無奈發軟,“懂!就是橋歸橋路歸路的意思唄。行,今後你不找我,我就不找你。”
趙青河硬扎子,報仇事小,保命事大,他也不可能再罔顧上方,擅自行動,栽了就栽了,此時最好靜悄悄平息這場輸局,不驚動他人。
“你比馮保懂事。他若直接遠走高飛,不想著找我妹妹晦氣,就不至於丟了性命。他有殺意,我怎能等殺?”趙青河一步步退上舢板,突然將畫往空中一拋,引得鬍子等人手忙腳亂。
待鬍子接過畫,察看有無破損之後,再望小巷,哪裡還有那對兄妹的身影。他跳腳直罵粗話,卻也莫可奈何,只能讓人將那些古董書畫重新搬上船,灰溜溜離去。
到了江上整頓,他自己沒傷,但他的十一二名手下都掛了彩,且比趙青河的皮外傷嚴重得多,真要硬拼也未必佔得到好,不禁暗暗慶幸自己當機立斷,跑得及時。當下,安排值夜,還盤算著從北上的哪幾個點弄些女人孩子上來,他一頭倒下去睡大覺。
再說夏蘇和趙青河,先將那些逃出來的人交給巡夜的兵員,這才到了虎丘山寺。
夏蘇倒是有誠心想上頭香。
此時子夜過了,第一批守歲的香客也過了,灰雲霧海的天空緩緩升輕,氣氛稍冷的廟宇正待第二批來趕黎明的人,影子三三兩兩,恰好靜時。
豈料趙青河拽著她,腳趾都沒觸到大殿臺階,待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立於雲巖塔頂層,寒風颳臉,吸入冰嗖嗖的氣流,呼氣時連眼眶也冒出絲涼。
與夏蘇凍僵的姿勢相反,趙青河單腳著地,氣定神閒坐上東窗稜,“總算清靜,只可惜了妹妹請我的一頓好酒好菜。”
夏蘇瞧他,冬衫讓刀劃破好幾處,還染了血,帽冠髮簪全不見,頭髮亂糟糟披著,不過看他說話中氣十足,似無需擔心傷勢,語調就淡些,“你用這披頭散髮的邋遢樣子開一年的光景,全家大概要跟你討飯去。”
“心誠則靈。”趙青河卻不在乎。
夏蘇拆下發間一根紅木簪,放進趙青河手裡,“你心誠不誠,我不知道,就知道礙我的眼。”
趙青河抬了抬眉,腦袋往夏蘇那兒一偏,“妹妹幫我弄。”
夏蘇欲當他耍無賴,不想搭理,卻睨見他衣袖下的袍子血跡斑斑,轉而默然無言,以十指梳攏他的散發,簡單轉髻上了簪。
她與他從前一點親近感也無,現在卻是怎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