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腳步頓住,一時竟在糾結該不該上前。卻有人在帷幕中道:“過來罷。”
那聲音極低沉,也極冷淡,並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但卻偏生給人皓月當空、君臨天下之感。
他所言即為神諭。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天下盡在他手,眾生萬物也由著他生殺予奪。
幾個人幾乎是在立刻彎下腰,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王。”
“臣等參見陛下。”
卻見帷幔中不急不緩探出了一隻手,骨節分明、修長白淨,一點一寸,如玉琢磨。
這樣漂亮得過分的手最應該出現在文會上,舞文弄墨、彈琴奏樂……當極盡風雅。
但恰恰也正是這隻手,掌控著整個天下的運轉。
漂亮的手、勝雪的袖,帷幕被緩緩掀開,他們終於看到了這絕世帝王的相貌。
嬴政的父親是出了名的相貌堂堂,他的母親趙姬更是聞名天下的嫵媚動人。
嬴政自然而然不會生的醜了,甚至他的容貌風姿已遠超他的父母。
他的雙眉修長如墨畫,鼻樑高挺而秀逸,尤其是那雙眼睛。
夜一樣的漆黑深邃,平靜的、淡漠的,既無悲也無喜的望著這天下、這眾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於陛下而言,也正是如此。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樣,李斯恍然想到攻破六國時,各國百姓刻在眼裡的惶惑不安:國破城滅,他們這些他國子民會得到怎樣的命運?
再恍然想到陛下曾言:自此後,無韓、無魏、無楚……唯有我秦之子民。
再無六國,他們都是秦國子民。
注重民生、農業、工業、律法……法與仁、情與理……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到了。
也正是如此,得萬民心。
李斯眼裡浮出笑意,他這一生能效忠陛下,是他的大幸。
因為陛下,他沒有如很多先賢一般,鬱郁不得志、終其一生不能一展抱負。
他在這七國的舞臺,乃至歷史的舞臺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帝王的放手和信任。
所以……李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突然退位扶蘇公子太突然了吧?不僅是百姓不能接受,他們這些官員也同樣不能接受。
帝王給他們的除了展示自己的平臺,還有信任、尊重以及現實的權利、榮譽、財富。
帝王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如墨的眸子深沉而平淡,很快又淡淡移向蒙恬、章邯、扶蘇。
“起來罷。”
似乎是因為著急,幾個人並未戎裝朝服,李斯一襲深色常服,章邯和蒙恬則是利落的窄袖長衣。
目中皆掩著焦慮。
嬴政竟不覺想到了過往,更多的想到了前世,李斯被腰斬於鹹陽、後來戰起,章邯屢戰屢勝,為大秦換的一線生機,然最後免不了城破人亡、魂祭大秦、蒙恬、蒙毅、扶蘇皆死於胡亥、趙高之手。
無論前世、今生,他們始終敬忠於他,一腔熱血盡付諸於他、於大秦。
——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我有何顏面立足天下?
然而前世他沒有做到,而今生,倘若他不能做到,那必然讓他的子孫做到。
嬴政眸光清湛,“你們是為了詔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