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應琰已經將近半個月沒見過牛陶了。
他那腿好在沒傷到骨,拿王大夫的藥草敷了幾天,就能自己行走了。
因此他第三天就去找牛陶道謝去了,結果她不在。
第四天,她不在。
第五天,她不在。
如此連續敲了三天門以後,應琰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奇怪了。
“哎呀,這個時候牛陶丫頭不見人的。”應琰去問了族長,族長坐在他院裡那條青石長凳上,翹著二郎腿,呷了口茶,答得不急不緩。
“為了製陶?”應琰想了想,大概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是呀,就連我也不見。”族長握著茶杯放在腿上,“燒月陶的時候男人不能在場,一點都不能靠近。這是老規矩啦。”
應琰點點頭。
兩人一時間沒了話,於是應琰準備告辭。
“應大人學問大見的也多,您覺得月陶如何?”族長對剛要起身的應琰突然發問。
應琰想了想措辭,就聽族長說,“算不上好,對吧。”
族長精瘦的臉上是深深的笑意,“你們漢人手巧,咱們山裡人燒的土陶確實就是這樣上不了臺面的。”
應琰擺擺手,族長憨直一笑,“應大人不用客氣,老頭子我也是見過山下的東西的。”族長的眼睛看著手裡的茶杯,目光放得很遠,“但我們月陶可是傳了快千年啦。我小時候,一到六月六月陶巡街,那可是大節呦!那家家戶戶就拿著準備好的肉啊點心啊跟在巡街隊伍後面,放著月陶的供桌要被高高舉起來,前前後後全都圍滿了人,隊伍排得很長很長嘞!”
族長說得高興,“那個時候的六月六集市全是人,西南各族的人都往月族裡湧,外族的人全都爭著往月族裡湊。哎呀,那時候真的是熱鬧咯!”
可惜驕傲和榮光不再。族長深嘆一口氣,“人老了總是回憶以前。”然後他抬起頭來看了眼應琰,“但人老了也就看人還準一點了,應大人對月族來說不是什麼壞人。”
應琰對著族長深深做了一揖。
夏日裡那白得耀眼的日光灑在身上,極為明亮。
族長失神地浸在光影裡,整個人看著有些朦朧,那是陷在回憶裡的人的樣子。
“這月陶非獻不可嗎?”族長還是盯著手中的茶杯,話卻是對這應琰問的。
應琰這次沒有回答。
前幾日在王大夫家裡那次並不是應琰第一次說出要獻月陶這件事。
實際上,他剛來月族不久就已經對族長提過此事。
月族的青年人多下山謀生,甚至不少人已經定居在山下了。然而西南各族各族之間的吞併在近年來頻現,月族很快就不再是西南最大的部族了。而近年來更有些強大族落,如羥族、渙鯇族開始向朝廷示好,頗有模仿月族投誠之意。月族一旦失去朝廷的支撐,便會落入夾縫求生的境況,被外族吞併,一朝全滅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至少,要先活下來。
與其坐著等死,倒不如認了朝廷作靠山。那麼獻月陶,就是顯示誠意最好的方法。
沒等到應琰的回答,族長其實也不需要這個答案,他這段時間裡早把這件事思來想去,心裡再清楚不過,獻月陶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族長沒說話,擺擺手讓應琰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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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轉眼,就到了六月六。應琰自上次跟牛陶去禹山採完膏泥以後,已經一個多月都沒見到過她了。
平常看著橫行霸道無所事事的人,倒真的狠得下心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多月。
“應大人!”聽這嗓門就是楊磊。
楊磊左手託著一個壇子,右手握著腰間的佩帶,跟個天王門神似的,威武地上樓來找應琰,腳下的木階被他踩得咚咚響。
“明日就是六月六了,給您送點糕點和貢品來。”楊磊將手中的壇子放在桌上,“應大人第一次來月族,這六月六可是大節慶,您可得好好耍一耍。”
應琰問楊磊,“哦?”
楊磊哈哈大笑,“明日可保管您從早耍到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