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紀鴻就沒正面和顧情長說過話,等半夜飯局散了之後,紀鴻在隔壁小屋抽煙,等待司機去車庫取車,這才招手讓顧情長和唐衛星過來。
他手抖了抖煙蒂:“怎麼樣,沒喝多吧?”
“還行,能撐得住。”顧情長半垂著頭顱回答。她今晚喝了不少,中途去了回洗手間,不過至今未醉,只是不想被人發現異常,故意裝出幾分醉意。
“小姑娘該不會在心裡罵我吧!”紀鴻揶揄道,刻板的臉上這時才顯出一絲松動,隱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中,攻擊性減弱不少。
顧情長抬起臉,看見對方眼中隱約的疲倦,搖了搖:“我爸說,弄不懂的時候,就別多想只管先把事情做好。就像小時候讀魯迅先生的文章,讀不懂不明白也沒關系,老師讓先背誦下來,那就牢牢記住。現在再回頭去讀那些文字,也能讀懂大半了。所以紀先生您想讓我喝酒,那我就喝。”
紀鴻臉上突然生出一股興味,卻帶著質疑道:“你也喜歡魯迅先生?你這個年紀能看得懂嗎?”
這個泛娛樂化的時代,現在年輕人連讀紙質書籍的意願都沒有,更何況佶屈聱牙的民國時期文學,而魯迅的文章更是算其中艱澀難懂的部分。
唐衛星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一問一答,並不插話。
顧情長明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抓住他的話繼續不動聲色道:“我最喜歡《故事新編》。”
“哦,年輕人喜歡小說。”紀鴻夾著煙,點頭,面露了然。
顧情長搖頭反駁:“不是的,我是因為做了演員後才回頭去讀魯迅先生的作品。他的文字是好的,而好的東西都是共通的,我如果能讀懂他文章的好,便能理解好的劇本是什麼樣的,以及優秀的電影和出色表演又是什麼樣的。”
助理在外面輕輕敲門。紀鴻擰滅煙頭,抽完一支煙站起身:“老唐,我的電影就交給你們了。”
“紀先生您放心。我這人您還信不過嗎?”唐衛星半欠身,一臉和氣地笑。
助理替紀鴻穿上外套,在外面幾位保鏢的簇擁下,一行人很快離去。
唐衛星狠狠呼了口氣:“過關了。”
顧情長揉了揉僵硬的臉頰不解地望著他。
唐衛星笑著解釋:“紀先生沒有發話,那就是同意你出演這部電影了。”
今晚這酒沒白喝。顧情長暗自想到。
唐衛星也喝了酒,所以找了代駕送顧情長回家,兩人分別前,他冷不丁囑咐了句:“回去後,有時間的話,你記得把魯迅的書都看幾遍,特別是你說的那個《故事新編》。就算沒時間也得擠出時間。紀鴻可不是那麼好忽悠的,既然你把話都說出口了,就好好回去做功課。”
他知道顧情長只是高中畢業,很早出道,又混跡複雜的娛樂圈,對她的文化水平不敢高估。怕剛才顧情長是在不懂裝懂故意套近乎,這才特意提醒她。
顧情長沒有替自己辯解,點頭表示自己會回去認真讀書。
唐衛星這才滿意地頷首讓司機開車。
銀灰色座駕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她確實不喜歡魯迅,但她有一個魯迅先生迷弟的父親就足夠了。
小時候被他逼迫背誦魯迅文章的時候,她恨過他,把他當成法西斯暴君,只會把自己的喜好強加到子女身上,根本就不配當父親。所以她和哥哥果然都長歪了。
那時他總在她被罰站後說:先記下來,將來你總會用得上。
顧情長吐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從嘴裡飄散開來,目光凝視虛無的夜空,嘴裡嘟囔了句:
多謝你了,暴君。
夜空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回應她一般,輕飄飄如羽毛的雪粒子墜落了下來,手指尖微濕。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