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鶯兒一席話,寶釵心頭又是迷茫又是心酸。她又何嘗不知道皇宮中最是世間那去不得的地方;她又何嘗不想能由著自己性子嫁一個如意郎君;她又何嘗不知賈琮前程錦繡;她又何嘗沒有動心?
只不過是身不由己罷了。
來到人世這短短的十數年,她哪兒有一件事兒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嫁人為妻為母,這是身為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她更是半分做不得主,全憑母親做主罷了。退一萬步講,即便她能做主,難道就能只顧著自己逍遙,把母親和哥哥扔在一邊由著自己喜好嫁人不成?
哥哥薛蟠怎麼辦?薛家又怎麼辦?
如今的薛家崩塌在即,每每思及寶釵都又是憂愁又是害怕,她不捨得看哥哥窮困潦倒,更不捨得看著母親老無所依,她更不忍心看薛家一敗塗地,泯滅於人世間。
想要力挽狂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扔進弱肉強食的皇宮中去拼命、去豪賭一場。
若是贏了,薛家復起;若是輸了,她也無怨無悔。
總是她的前程、她的命都由不得自己。
腦子裡亂紛紛想著這一大堆叫她又愁又怕的事兒,眼前卻總是有賈琮俊朗的面容在晃動,他的一顰一笑無不叫她為之心折。寶釵一時只覺得苦澀無比,呆呆望著所剩無幾的蠟燭發呆。
蠟燭即將燃盡,燭臺上積滿了蠟油,每一滴都如同滾燙的淚水,在她心頭緩緩滑過,燙得她心痛。
鶯兒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痴痴望著自己家的小姐。既然是情同姐妹又同生一處,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小姐的難處,怎麼又會不知道小姐心裡在想些個什麼?
蠟燭還是燃盡了,昏黃的燭火晃得人心驚。一縷青煙縹縹緲緲,火光終於不現。
寶釵的房中一片漆黑,一片寂靜。
鶯兒不由得靠近了寶釵,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鼓起勇氣在漆黑中小聲兒呢喃:“小姐,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回麼?身為女子,嫁人可是一輩子最要緊的事兒,難道小姐你就情願辜負了自己的心麼?難道你真的不喜歡賈琮少爺麼?”
鶯兒這句話問得驚心動魄,話才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明明知道寶釵會怎麼做,可她還是有那麼一絲絲僥倖,盼望著自己家小姐能有那麼一絲絲的自私與不體貼,能為自己多想一些些……
黑漆漆的屋子裡沒有聲響,只能聽見寶釵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她似乎是哭了……
鶯兒抬手摸去,寶釵的臉上果然一片溫熱。
“小姐……”
她低聲召喚,眼淚一禁不住跟著淌下來。
“莫再說了,再過幾天就是大選了,咱們為什麼來的京城,你不知道麼?”
終於耳邊傳來薛寶釵苦澀的回答。
“小姐,那賈琮少爺呢,你不喜歡他了麼?”
鶯兒急切地問道。她還從未見過寶釵對哪個男子曾如此動情過。從她看他的眼神兒、從她每日莫名的傻笑、從她時不時痴痴發呆的神情,從每個夜裡喃喃自語的夢話……鶯兒知道寶釵是真動了心。
“你這丫頭是不是瘋了,什麼話都敢說!”
耳畔傳來的卻是寶釵低低的呵斥聲,其中有幾分慍怒幾分羞澀,更多的卻是委屈和遺憾。
“小姐……”
鶯兒欲言又止。
“好好睡覺!”
寶釵低聲呵斥,聲音卻哽咽了。
“嗯……可是……”
鶯兒想再說些個什麼,卻還是沒有再說下去。
房裡的漆黑更加濃重了,二人的呼吸聲都被這片濃重的黑色壓抑得急迫起來。
鶯兒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使勁兒向窗外看去,窗外也是星月無光,一片漆黑。
“唉……”
她無聲嘆息,淚珠兒如同毛毛蟲,彎彎曲曲順著臉龐一路向下爬去。
“喜歡怎樣……不喜歡又怎樣……都由不得我……鶯兒……我心裡好苦……”
寂靜之中,寶釵突然開口,哽咽的言語之中滿是委屈。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