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秦可卿枯瘦如柴,全然是一具會喘氣的骷髏。恍惚間,賈琮就想起初見她時的情景,那個時候的可卿鮮豔嫵媚,猶如世間最美的花兒一樣,嬌豔動人,流光溢彩。
她嫁入寧國府時間還不長吧,不到一年的時間,怎麼就消耗成了這樣?
賈琮心裡的怨念頃刻間化為憐憫。
瞧著眼前哀哀欲絕、槁枯暗淡的女子,他一時竟然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倘若她沒有嫁入賈府,倘若她沒有被賈珍勾引,倘若沒有那麼多流言蜚語,倘若她再不知廉恥一些,恐怕今日的秦氏還會如往日一般鮮活美麗吧?
“唉……”
賈琮不由得嘆息:
“秦可卿,直到了今日,你還沒想明白麼?”
秦可卿聞言抬頭問道:“叔叔,什麼,你說什麼?”
眼前的秦氏是如此消瘦,皮色黃黑中泛清,身子消耗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她身上穿的衣服極華貴,濃重的寶藍色,上面還繡著大朵大朵鮮紅的牡丹。這件衣服若是穿在別人身上,恐怕能給人增色許多。偏偏穿在她身上顯得極詭異,就彷彿是一具雪白的骷髏上罩著一件鮮豔的壽衣。
賈琮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實在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尤氏看了她一眼,也是低聲嘆了口氣,扭頭看架子床上掛的帳幔。
那整幅的帳幔都作粉紅色,如煙似霧,上面繡著許多各色的花朵,其華貴稀罕就連尤氏也沒有見過。
聽賈琮出聲,尤氏也不由得抬頭看過來,目光中滿是不忍。
“你……唉……”
賈琮再次嘆了口氣,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在見到秦可卿的那一瞬,他對她只有憐憫。他從不知道一個人竟然可以枯槁到如此程度,短短月餘的時間,一個人竟然可以消耗到如此怕人的程度!
他曾經無比厭惡秦可卿:一個女子怎麼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明明嫁的是兒子,卻夜夜和老公公在一起,承歡乘寵得如此心安理得,亂了賈府的人倫,禍害了賈府百年的基業。
但就在他見到秦可卿的那一瞬,滿心的怒火不知不覺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賈珍為了美人可以不要江山,這與美人又有何干,況且還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美人。
尤氏見賈琮張了張口,一句話也未曾說出口,不由得又回頭看了秦氏一眼,滿眼含淚道:“你……這又是何苦……”
說罷,尤氏也低頭默默擦淚,一言不發了。
她恐怕是最恨眼前這個美人的吧。她搶自己的丈夫、搶自己的地位、搶自己的錢……她的一切都被這個女人給搶光了。
不知有多少個夜,她輾轉反側,恨意滔天,不知發過多少回誓言,一定要把這個女人碎屍萬段。
可如今一看她了這女人的形狀,她還能說什麼?
滔天的恨意如同一汪苦澀的潮水緩緩褪去。
如今,除了可憐這個曾經好看得叫她眼暈的女人,她還能怎樣?和一個即將要死的女人還有什麼可計較的?
秦可卿奢華的屋子裡,賈琮和尤氏無言站了半晌,這才對望了一眼,二人從彼此眼中看到的只有憐憫和無奈。
秦氏依舊在小聲啜泣,聲音小得如同初生的小貓在嗚咽。她似乎一邊哭一邊在述說著什麼,但那聲音飄渺,如同隔了數道黃泉隱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