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曹嚴華種大棚菜的生意越來越好,女兒也考上了大學,潘素雲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想想自己,與曹嚴華從小一起長大,人家雖然離了婚也沒有了丈夫,可是知道曾經的丈夫還活著,而且是活著離開的。盡管這樣,人家的日子卻是越來越紅火,生意越來越順當,現在又是包地又是僱人,而她自己卻吆五喝六地當起了老闆,要多威風有多威風!自己呢,丈夫孩子都被人毒死了,日子也不如人,更沒有個掙錢的門路。曾經給村長說的事,也有一段時間了,可是至今也沒個迴音。唉,自己的命咋就這麼苦!想到這裡,她坐在空蕩蕩的院子裡又嚎啕大哭起來,那聲音裡有悲傷絕望,有哀怨悽涼,更有憤恨詛咒!
無論她的哭聲中有多少種成分,無論她的哭聲有多大能哭多久,也沒有一個人來安慰她。這倒不是說青柳村的人冷漠,沒有同情心,而是因為這個時段,有地的人去地裡幹活了,沒地的人去幹別的事了,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有小孩的事。能上學的上學了,不能上學的也有跟著大人去地裡的,只要能走動的誰是個閑人?再說了,這裡本來就是個山區,人們住的又比較分散,如果有那麼三五家連在一起就是個大團體了。可是,潘蘇雲家住的只與莊容南家是鄰居,他們兩家離人家那大團體又很遠。眼下因為莊容南出了事,他家的生意不但停了,家裡的人也離開了。莊容南的父母住到自己女兒莊容北的家裡了,容南的媳婦關明月帶著倆孩子住到了孃家,所以這個地方此時除了潘素雲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正哭著的潘素雲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明白了自己就是哭死也不會有人來這個現狀,反正哭了一陣也就停下不哭了,然後爬起來拍打了幾下身上的土又洗了洗臉,胡亂地吃了點東西鎖上大門走了。當她來到村口高速公路上想等一輛順車坐上去縣城時,就是沒有個順車!眼前雖然一輛接一輛地飛馳而過,可就是沒有一輛停下來!她那個氣啊,都囔著罵道:“都是些缺德貨,沒一個停下來把老孃捎上,竄得那麼快尋死啊!什麼東西!”她只管罵著,但眼前還是沒有一輛停下來!因為司機們知道,高速公路上是不能隨便停車的,可是潘素雲不知道啊!不知道就罵人,罵了心裡就痛快了,可是你再罵不還是沒坐上嗎?
潘素雲沒坐上順車,只能順著路邊慢慢前行,再走幾步就可以走出護欄去人行道上了,就在這時,一輛電動三輪摩托車從她身邊駛過,她一抬頭急忙喊:“哎,曹嚴華,曹嚴華,把我捎上!”
開車的正是曹嚴華,她今天開著車是去鎮上給自己承包種植的大棚蔬菜買料的,被潘素雲這麼一喊,不得不停下來等她,見她上了車就趕緊啟動趕路。坐在車上的潘素雲看著曹嚴華的背影說:“哎,曹老闆,威風得很嘛!”
“你這個潘素雲啊,別人這麼叫我你咋也這麼叫呢?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叫我老闆,聽著咋就這麼別扭?”
“別扭啥呢?你現在就是老闆麼,還怕人叫?我倒是想讓人把我叫老闆可就是沒人叫嘛!”
“別人咋叫那是別人的事,咱們之間你可不能這麼叫,讓人聽著太見外!”
“好好好,聽你曹老闆的,不叫你曹老闆,就叫你曹嚴華!”
“這就對了,素雲,我去鎮上買料,你去幹啥?”
“我是想去縣城,問一問公安上把那殺人犯抓了這麼長時間了,為啥還不槍斃?只是老催我快去簽字畫押火化屍體!你說他們為啥不說怎樣處置殺人犯的事,怎樣給我賠償,光是讓我趕緊去火化屍體,說放在醫院裡冷藏一天是一天的錢,還說現在已經認定了人是老鼠藥毒死的,繼續儲存屍體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所以讓我趕緊把屍體火化掉,還能省一筆費用。”
“公安上說得也沒錯,你們這事已經經了公,還是聽公家的吧。”
“聽他們的?誰聽我的?現在我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我一個孤寡老婆子,每天的日子咋過誰知道?天亮盼著天黑,天黑盼著天明,心裡的苦誰明白?地裡的活家裡的活,裡裡外外都是我一個人。就說我那死鬼二鐵吧,盡管他活著的時候因為老打麻將,我沒少和他吵鬧,但至少還有個吵鬧的人!現在倒好,麻將是沒人打了,架也沒人跟我吵了,我一個人出出進進,放個屁都沒人聽見!你說,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你說的我都信,你現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當年我的那口子走後我也像你現在說的一樣,心裡苦悶極了,真想一頭撞死算了,可是……”
“你可不敢胡亂想,你死了金鳳咋辦?”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硬是撐住了,心裡再苦也只能自己往肚子裡咽,再累也得自己扛,沒人替你,沒人為你分擔啊!你也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母親,後來父親也去世了。我不能讓我的女兒也像我一樣啊!她雖然有個爸爸,但她的爸爸不要她了,只拿著徵地補償款自己逍遙去了,如果我死了,金鳳就真的沒有父母了,往後她又該怎麼辦?”
“你想得對,你比我強。你還有個女子牽掛著,我有啥呢?孃家是那個樣子,一點力出不上,婆家雖然人多勢眾,可又有啥用呢?我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二鐵他哥和那些侄子們也只是過來問了問了事,其他的事還不是我一個人跑?”
“這個事你想咋辦?”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古今一樣!”
“理是這麼個理,公安上又是咋說?”
“公安上說,在莊容南家的大門門扣上、門上和門背後的扣上都檢查出了毒鼠強,說他有投毒嫌疑就把他抓了。其實我就不明白,我們兩家是隻隔著一堵牆的鄰居,他家再富,我潘素雲也沒有眼紅,他為啥就這樣害人呢?把我家兩個人都給毒死了,你說他到底和我們有啥仇?現在,我家人死了,他也進了監獄,這……唉,人死不能複生,可他殺人也不得好過啊!這回,我非要他給我賠兩條人命不可!”
“一下子兩個親人都不在了,的確讓人難過。可是你要人家給你賠兩條人命,到底咋個賠法?”
“很簡單,他們一家老老少少都給我滾出那個家,用他家的房子賠!要不……哼,有他們好看的!”
“其實,我建議你,還是聽人家公安上的。人家已經接了這個案子,肯定會按規矩走的。”
“按規矩?按規矩的話就應該把投毒犯槍斃了,為啥還讓他活著?”
“一下子死了兩個人,公安上也得查清楚是因為什麼原因投毒?這毒又是從哪裡來的,又是怎麼投的,你說是不是?”
“麻煩死了,他沒投毒,公安上為啥抓他?既然已經認定是他做的,死人也在那裡擺著,這還有啥可查的?不和你說了,你停車讓我下去,我還忙著哩!”潘素雲似乎生氣了,說著就從車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走了,曹嚴華也開著車朝她要買東西的地方去了。
看著曹嚴華走遠了,潘素雲轉身朝她遠去的方向“呸”吐了一口說:“能啥呢?再能也和我一樣是個寡婦!哼,不就是個小老闆麼,我呸,有啥了不起的?再是老闆也是個種菜的,天天和糞土打攪,還不是和我一個慫樣?等我打贏了這場官司,他莊家的所有財産都歸我潘素雲,到那個時候,看你曹嚴華還在我面前咋能?不要以為你那個寡婦和我這個寡婦是一樣的!我,潘素雲,以後可是個富寡婦,而你曹嚴華依然還是個種菜的窮寡婦!”潘素雲嘟囔著進了鎮上派出所的門。
她一進門就喊:“你們公安上為啥不槍斃那個投毒殺人犯?是看他家有錢還是死的不是你們公安上的人?你們把那個投毒殺人的逮來這麼長時間了,為啥……”
“哎哎哎,你是誰呀,在這裡喊啥呢?”一位民警上前問道。
“我就是那個被毒死的家屬!你們公安上……”
“你不要在這裡喊了,這個案子已經轉到了縣公安局,有啥問題你去那裡問吧。”
潘素雲一聽轉身就走,出門後坐上去縣城的班車來到了縣公安局。她一進人家那大門就大聲哭喊道:“哎——我苦命的老漢和兒啊,你們死得冤哪!我沒有本事讓公安上槍斃那個投毒殺人的莊容南呀……”潘素雲哭著走進了大廳。
一位值班的民警聽見哭聲急忙上前問道:“同志,你這是……”
“是什麼是?你們的領導呢,我要找他!”潘素雲一抹眼淚怒氣沖沖地說道。
“我們領導正在開會,你有啥事就跟我說。”
“跟你說?那我問你,你們為什麼不槍斃那個殺人犯?”
“不槍斃哪個殺人犯?我就是這裡的領導,有話跟我說!”說話間從另一個房子出來了一位身材比較高大的中年警官。
潘素雲一聽這個人說他是領導,就立刻上前拉住人家的胳膊又哭道:“領導啊,你可得給我做主啊,我的男人和兒子都被人毒死了,你們一定要給我報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