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沈逢淵是手下留情的,真正致命的陰謀從未用在劍修身上,可是,其他人不會像他這樣,根本不可能給沈逢淵半夜再來尋仇的機會。
“他不是人,天嶺宗敵不過,東靈劍閣也不行,我怕天下人都鬥不過他。沈逢淵,我與你為敵多年,我的死對你而言是好事。鬥了這麼久,你也聽我一次勸吧。答應我,你就當作什麼也沒看見,回去立刻讓劍修閉山清修,別管閑事了。”
陰陽雙生果看得出遲素半佛的修為,天方子很清楚沈逢淵不是那人的對手,最後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勸告。然而,也如過去一樣,只得到了沈逢淵否定的回答,“不,你的事,我一定要管。”
二人真是一輩子的冤家,到死還是意見不和,天方子無奈嘆息,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只釋然地在沈逢淵懷中喃喃絮語:“罷了,你好好活著吧,其它都不重要……不重要了……”
天方子一輩子逐利,只有對沈逢淵沒去強求回報,那是他少年時最傾慕的修士,溫文爾雅不沾凡塵,幹淨得彷彿根本不該誕生於人間。在方天的生命裡這是唯一不髒的人,毀掉就沒有了,再生氣他也捨不得。他這一生不求人,要爭的東西都靠自己拿到了,沒有什麼可遺憾的,臨終所求,也只是沈逢淵能活著而已。
只可惜,這個劍修還是不聽他的話,擅自去查了所有事,然後,為他複仇,戰死於大雪之中,再沒有見到來年的花開。
被雪埋葬的那一刻,沈逢淵方才明白,所謂的劫是躲不掉的,當劫來臨,縱使知道前方只有死路,他也甘之如飴。
戰死,他不悔,只是有些遺憾,若能重來,真想去問一問天方子,為什麼要將他的生辰記住三百年,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宿敵、朋友,還是曾放進心裡的人
往事已過去,如今時光回溯,這些徵戰的記憶除了顧餘生和釋英,誰都不在記得。
花開花落又數年,一眨眼世人都已習慣了東靈劍閣掌門是顧餘生,除了一眾弟子少有人再知曉沈逢淵存在,他一個卸任的掌門整日閑著無事,便自發前往天嶺宗日夜監督天方子,不讓這只老狐貍有任何使壞的機會。
冰雪消融又見初春,行人來了又去,無烽城的桃花卻還是如過去一般豔麗。沈逢淵過慣了逍遙日子,見晴光正好,租了船和釣竿,這便泛舟湖上,閑時垂釣,臨水觀花,好不自在。
直到天方子悠然落在船頭,飛揚的白衣晃了他的眼,沈大公子懶懶抬頭瞧見了人家手上的壽面,方才發覺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對哦,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辰。”
舒服日子過久了果然就忘了當初的苦,天方子想起當初那位可憐巴巴躲著吃壽面的沈公子,再看看這憊懶劍修,只能感嘆時間真是可怕。
當年宛如江南煙雨的美人相處久了便成了三天兩頭找架打的劍修,奇怪的是,天方子面對如此變化竟還很高興,自行在沈逢淵身邊坐下,擺了小桌和酒,便將麵碗放在他眼前,只笑道:
“往年你都是自己動手,這次我給你做了壽面,你便安心做壽星,只管吃吃喝喝吧。”
有人伺候的感覺果然極好,沈逢淵隨手將魚竿一扔,用筷子挑了挑面條,蔥花牛肉還添了個肚子鼓鼓的荷包蛋,瞧著倒是令人食指大動,不由略為驚訝道:“你居然還會下廚?”
方天幼時常被廚房使喚,家中沒人理會他是否吃飯,若不學著自己弄,只怕早就餓死了。這些往事他自不會說出口掃興,只一如既往地與沈逢淵抬槓:“你放心,我會的菜式絕對比你多。”
這二人見面素來是互相嘲諷以表敬意,不過,今日沈逢淵吃人的嘴短,倒是難得笑著誇贊道:“確實不錯,你做廚子可能比做宗主更有前途。”
明明是在誇人卻能讓對方忍不住回以白眼,這就劍修的本事。天方子此時也只能微笑著警告:“請沈兄閉嘴吃麵,這種好日子我不想打架。”
好日子這個說法讓沈逢淵驀地高興了起來,他如今常年不回東靈劍閣,前段時間清理異閣,將天方子送的禮物都搬回了自己房間,這一陳列起來還真是琳琅滿目,甚至讓元如驚呼“師父你居然有這麼多私房錢嗎?”。
他和天方子追追逃逃了這麼些年,如今劍修一見天方子來訪便自發指出前掌門藏身之處,那些禮物是什麼意思,沈逢淵自然是明白的。如今想來,他也有些好奇今日天方子要用什麼手段,只問:“今年你要送我什麼,這碗麵嗎?”
天方子也摸不清沈逢淵到底什麼意思,每次他提出結成道侶都東拉西扯含糊過去,可又拒絕與他相處,有時他打架越了線也沒什麼厭惡神色。今日難得沈逢淵主動問起,他便順勢道:“沈兄品性高潔,什麼珍奇異寶都不放在眼裡,我認真想了想,你這一輩子也只差一個道侶了,我替你解決了這個遺憾如何?”
“我看你是想毛遂自薦。”
這個答複果然得了沈逢淵一個白眼,天方子卻不想拐彎抹角,直接道:“猜對了,我把陰陽雙生果送給你,你要嗎?”
這單刀直入讓沈逢淵防不勝防,見天方子神色不像開玩笑,下意識就問:“你來真的?”
天方子知道沈逢淵性情,若無意早該與他劃清界限,如此反複定是有什麼讓其産生了顧忌,他猜不出這個理由,只能強按住此劍修給自己一個答案,“沈逢淵,你逃了這麼多年,該給我一個答複了。”
沈逢淵並不怕死,和天方子三百年的糾纏也著實讓他動心了,可這三百年的歲月也是他真正擔憂的事。尤其是參加鳳迴天葬禮之後,他親眼看著這個同時期的修士入土為安,才驚覺自己已經這麼老了。
此時天方子如此認真,他也終於坦白了自己的顧慮,“我問過師弟,你們這些天地靈物只要不被人服用,活上萬年都不成問題。可我不行,我只是一個有幾分天賦的修士,如今都三百多歲了,也不知哪天就到了壽終的時候。我若與你結成道侶,自己一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可留下的你要怎麼辦?”
天方子慶幸自己來之前先去問過了釋英,果然問題出在彼此壽命上,這個劍修總是在令人頭疼的地方善解人意,也真是讓他無奈。
他的沉默被沈逢淵理解為贊同,老掌門喝了杯酒給自己壯膽,這才道出了自己想法:“所以還是做朋友好啊,失去一個朋友,你還可以去找新的,就算傷心,很快也會好的。天方子,我們就做摯友吧,某些方面你若憋不住,我就當大家喝多了,隨你便是。”
他倒是把未來安排得明明白白,天方子看著這在生辰討論死後事宜的劍修,一時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只能冷冷道:“道侶死了也可以去尋新的。”